这晚,两人聊了许多。关于他俩各自的,关于南译和谢晚云的,关于小兔和黄毛的,关于早年间安城狐、黄、白、柳、灰的,到最后南风终于弄明白了沈识当日那句“咱俩有些地方像,但又不一样”的意思。
“你要是能坚持上大学,没准现在已经是像温老师那样的人了。”
“哈,可能吧。”
“小兔说你在文化宫的藏书馆里藏了不少书?”
“这小丫头真是嘴不把门。”沈识顿了顿道:“不过告诉你的话也没关系,明天要是有空,我带你去看看?”
“好啊。”
直到天光渐渐淡了,两人方才靠在沙发上睡去。
雨在黎明前就停了,只留下房檐上落水的声音。期间沈识醒过一次,看到靠在自己肩上的南风,随手捞过一旁的外套盖在他身上后便再次闭上眼睡了。
这一觉直睡到被小兔叫醒。
“嘶……操。”沈识晃了晃僵硬的脖子,感觉下一秒脑袋就要掉下来。
旁边的南风也是一脸睡眼惺忪,他半眯着眼看向身边的沈识,发现对方也正在看他。
“早啊。”
尚未完全清醒的南风冲沈识笑了下。沈识怔了怔,赶忙清清喉咙回了句早。也不知是不是昨晚话说的有些多,他的嗓子显得有些沙哑。
洗手间镜子前的沈识,嘴边长了些青色的胡茬。他用剃须刀一下下刮着,脑海中快速将昨晚自己说过的话又过了一遍。确认没什么不妥后,才洗去了脸上的泡沫。
再一回头,南风正站在洗手间外看着他。
“啊,我好了,你来吧。”沈识边说边从抽屉里翻出了个写着“安城宾馆”的一次性牙刷递给南风。
南风点点头,就站在他旁边刷牙洗脸。
沈识也没着急离开,侧目看向一旁的人,只觉得这人真是格外干净。便是如此稀里糊涂的过了一夜,看着也还是清爽。
送小兔上学后,他们便去到了文化宫旁的藏书馆。
这家藏书馆并非国有,据说当年曾是安城本地一个吴姓举人的私宅。他的后代们也个个都是读书人,其中一代便将这里改成了一间私人藏书馆。十年特殊时期时,藏书馆还曾被收回过。后来经历了一番周折,又重新回到了吴举人后代的手里,现在就由一名叫吴念恩的老人在负责打理。
“南风,这是我师傅吴念恩。”
“吴先生好。”
“好、好!阿识很少带人来这里,要是他也不来,这馆里终日就只剩我一个活人了。”
见到沈识主动带朋友到此,吴念恩老人着实感到惊讶。加上南风本就长得斯文秀气,经过一番攀谈过后,倒颇得吴念恩欣赏。
“现在社会发展的快了,越来越少有人能静下来,慢慢看一本书了。”
吴念恩取过墙上挂着的钥匙,带着沈识与南风朝地下室走去,边走还边叹息着。
顺着一条楼梯,二人跟着吴念恩来到了藏书馆的地下室。这个多雨的春天使地下室内弥漫着一股湿潮的气味。
“师傅,等天晴了就把书搬上去晒晒吧?”
“是啊,没看我弄了些吸潮剂放在柜子里。总担心再这么下去,书就全糟了。”
沈识站在地下室一个靠角落的书柜前,冲南风招招手。
“这就是我跟师傅这些年来搞到的书。”
沈识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枚小钥匙,打开了书柜。
地下室电灯的接触似乎不怎么好,昏黄的钨丝灯泡总是明明灭灭的。
南风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本没有封皮的书,借着晦暗的灯光发现里面写的居然全是意大利文。
“这是个现手抄本,讲的好像是一个关于孤岛山庄的悬疑故事。当年正赶上特殊时期,为了私下传阅,便有人在拿到原本后将其偷偷抄下来。你手里的这本就出自一位很有名的翻译家,后来也是在那时跳湖自杀了。这书虽不值钱,但我更在意的是它背后的故事。”沈识道。
南风侧目看向昏黄灯光下为自己讲解的沈识,只觉得此时的他与平日里简直判若两人。
阴鸷暴戾褪去,倒添出几分儒雅的书卷气,就仿佛现在的他才是真实的。
“不错。这里的几乎每本书背后,都有一个故事。”吴念恩在一旁补充道。
看得出来,沈识和吴念恩都极为珍视这些书。柜内被擦的一尘不染,每一本还被排上了手写编号,分门别类。
“那边还有些旧书,一楼有艺术类的工具书,可以看看有没有对你有用的,跟师父招呼一声就可以借走了。”
这一上午,两人都待在藏书馆里,彼此间虽不怎么交流,但气氛却极为默契融洽。
南风斜靠在书柜前,细细品读着油画鉴赏。沈识则是更为随意的席地而坐,屈膝翻阅着一本杂文集。
这偷来的半日闲,皆是两人近些年来最安心的时刻。
“阿识、小南,来喝茶。”
吴念恩泡好了茶,招呼两人来喝。
其实平日里南风并不太爱喝茶,也不知今日是不是心境影响,竟还真在吴念恩的讲解中,感受到了一丝清冽回甘。
“阿识,记得琉县的左乎吧?除夕夜跑来找我哭了一通的那老家伙。”
“记得,左老爷子。他身体还健朗?”
吴念恩神色黯然,叹道:“前两日过世了,临死前还寄了封信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