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赶到崇文门时便是这般情景,短兵相接,贴身肉搏,风中传来铁锈的味道,带着股腥甜。谢谦之剑亦染血,他周身萦绕的是与这战场格格不入的淡漠疏离,生死瞬息,他这份淡漠与远比厮杀的那些卫士更叫人觉得恐怖忌惮。
“殿下!”见楚丰来,谢谦之拱手行礼,两人兀自观战。
“谢弘那里快熬不住了,最多一刻,崇文门必须得破。”楚丰强硬道,拉紧缰绳,面色冷凝。朱初珍跟在他身后,血腥气让她面色隐隐发白,却极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谢谦之观望着战况,冷声道:“用不了一刻,便是此时!”
“轰”的一声城门终被撞破,城中伏兵倾巢而出,两军交战,一片混乱。
而此时一队人马护着一行女眷强行在其中杀出一条血路!
“殿下!是母妃!”朱初珍一眼望见了谢贵妃,连声道。
“速去接应!”楚丰亦道,身边郎官领命带队飞奔而去。
谢贵妃一干人等此时已仪态全失,钗环散乱,狼狈不堪。便是王婉也是一副惊吓过度,失魂落魄的模样。梅香更是死撑着,甚至被王婉推出去当了回挡箭牌挨了一刀才捡回一条命。
此时见了楚丰那便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谢贵妃额头见血,此刻一把抓住楚丰的手,连声道:“太子疯了,他简直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陛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
楚丰不禁皱眉,谢贵妃身后的掌事姑姑见状忙把谢贵妃扶过来,安抚道:“娘娘镇定,我们这不是被殿下救出来了吗?”
“王氏,宫中出了何事!”楚丰厉喝道,他了解自己的母妃,她不可能被轻易吓成这样。
王婉面上一白,唇无血色,那破空的刀剑声仿佛就响在耳边,剑气凛然就要划破她的衣裳,对于死亡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脏。王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双眼通红不自觉流露出软弱,望向那坚毅挺拔的身影,谦之哥哥,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小婉的生死了吗?
“王氏!”这次出声呵斥的是朱初珍,王婉垂眸,已然绝望。
“是太子,太子将宫中的嫔妃皇嗣赶至乾元殿,他要焚宫,要将我们活活烧死。得谢家郎官相护,我与母妃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却被一路追杀,幸亏遇上殿下派去的人,这才保全性命!王贵妃她们已经落到太子手里了!”王婉的声音都在抖,初见时谪仙般的少年,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焚宫!谢谦之与楚丰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觉察出事情的严重性。太子究竟要做什么,这些人拿来当做人质威胁难道不比死更有用?卫家何以保存实力与他们周旋?
“初珍,带母妃她们上角楼,岳长青、吴寒留下来保护皇子妃!其余人等随我攻进宫中!”楚丰拔剑出鞘,袁向松、张鹏举、张鹏远等人一马当先!
谢谦之双腿一夹马肚,提速跟上,却见楚丰陡然回神,冲他喝道:“谢谦之,去公主府,我怕靖安有事!快去!”
父皇的遗诏还在靖安手上,他深知靖安秉性,若知太子焚宫,绝不会袖手旁观。而卫家人要趁乱对付靖安的话,恐怕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谢谦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勒马回身,扬鞭飞奔而去。
角楼上,王婉望着那背影,不甘的紧咬牙槽,面色难看的近乎狰狞。直到朱初珍看过来才猛然低下头,收敛了。朱初珍不欲再此时挑事,只是看见梅香的手臂还在淌着血,吩咐人唤了军医过来,带她下去收拾一下。
夜雪楼上,靖安俯瞰整个帝都,浓烟升起的地方正是乾元殿。焚宫么,阿颜他要玉石俱焚?靖安握紧手中的剑,这与他有什么好处呢,而且三哥也不在宫中,卫陌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即便卫陌此刻入城,等他到了崇文门外,三哥也应该攻破乾元殿了。
她不能放任阿颜一个人死在那里,而且一定有她没想到的地方,这说不通。
卫陌!双生子!双生子怎么可能容貌不一样?
卫陌现在是为了掩人耳目而乔装改扮,可若是阿颜死了呢。
难道是……靖安瞳孔微缩,被心中的猜测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李代桃僵!待三皇兄攻入乾元殿,卫陌大军赶到,便呈瓮中捉鳖之势,那时的卫陌恐怕就改叫太子颜了!”
靖安再顾不上许多,疾步下楼!高声道:“集结人马,随我入宫!”
朱谦已久候多时,闻言马上去准备了。
公主府匾额下,正是剑拔弩张、两相对峙。
正当谢谦之心一横,准备带人硬闯时,忽闻身后一声厉斥“站住!”
王俭下轿,许是这几日劳心劳力,以至于整个人看起来越发苍老,佝偻着身子,气势汹汹的向谢谦之走来。
“老师!”谢谦之眉头一皱,却仍是躬身恭敬道。
“不敢当,老夫无颜做你的老师!”王俭嘲讽道,当初对这个得意门生有多爱护,如今便有多痛心,“你若尚存廉耻之心,便速速离开此地,莫要对公主殿下苦苦相逼。”
谢谦之敛袖,低首垂眸:“老师,学生并无不臣之心!太子颜不堪大任,君将不君!”
“太子乃先帝所立,帝后嫡出,虽无功绩,但也并无不妥之处,更不是我等臣子可以置喙的!况先皇在位时并无废黜之心,今时今日,你与三皇子所作所为,与犯上作乱有何区别!即便三皇子登临帝位,老夫也要为天下人,为太子殿下问上一问!”王俭怒斥道,可恨他身为文臣,只有口诛笔伐之力,不能披甲上阵。
谢谦之深觉无奈,却没有反驳申辩,任凭王俭指着鼻子骂。恩师骂得也没错,他上辈子的确做了乱臣贼子,差点将这大好江山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你如今来,难道不是打算威逼靖安公主,迫使她屈从于你,或者杀人灭口吗?”王俭逼问道。
谢谦之脸上终于出现愠色,正要发作,身后“吱呀”一声却是府门大开,一队队禁卫军仗剑而出,而靖安随后也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阿羲!”谢谦之三步并做两步的迎了上去,王俭也快步上前见礼。
靖安眉间尽是不耐,也顾不上向谢谦之问询此刻崇文门状况,禁卫军牵了马来。
“阿羲等等!”谢谦之唤了几声她都没应,他只好一把夺过马缰,一手攥住靖安手腕冲她喝道,“阿羲,你不能去!”
靖安这才正眼看向他,眼眸已失去焦点,但语气十分坚决:“谢谦之你知道的,我必须去,我不能让阿颜一个人死在那里,绝不能!”
“阿羲!你听我说,太子颜他要焚宫!不止如此,他还将宫中的嫔妃皇嗣都赶至乾元殿,你知道他要做什么吗?你忘了曾经……阿羲,你不能去,你这一去便将一生背负重罪,我不能让你去!”谢谦之两只手狠狠的禁锢着她,怎么敢再松开,太子偏激至此,阿羲又执念至深。若再见到太子颜死在她面前,阿羲无论如何都撑不下去的。
“你们才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靖安面色苍白凝重,无力的挣扎着,“再晚些就什么都来不及了,他们所有人都会死。谢谦之你问过我,是否还要一直缄默下去,现在是我回答你的时候,你却要拦着我吗?”
谢谦之眼神压抑痛苦,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手渐渐失去了力气。
“阿羲,你明知道我最怕什么……你怕他一个人死在那里,难道我就不怕你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吗?”谢谦之抬高了声音,一字一句都溢满了苦涩。
靖安身形一滞,忍不住抬首向他望去,低声喃喃道:“这话你说的太迟了。”
像是想到什么,靖安从袖中抽出圣旨,郑重的交到他手中:“父皇遗诏,立三皇子楚丰为帝,你务必要亲手交给三哥。谢谦之,孰轻孰重,你分的清楚!”
一时众人皆惊,便是老成持重如王俭也是霎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