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2 / 2)

可他不能说,说了谢家也未尝脱得了干系,那是他的表哥,嫡亲的表哥。即便不牵连谢家,可陛下今日处置了他,他日不定就后悔了,毕竟是自己的骨肉血亲,到那时遭殃的还是他谢弘,如此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咬紧了牙,他不知。

“回禀陛下,一来是夜色苍茫,谢弘确实未看清那人的面目,二来是谢弘嗜酒,之前以为无事,未听师长劝告,饮了酒,这才致使贼人逃脱,谢弘甘愿受罚。”

谢弘已经隐隐遇见他所有的男儿梦想或许都会在这一刻破灭,纵横沙场的雄心壮志,立马扬刀的渴望,那些令他热血沸腾的志向或许从此都只能是夜半更深的梦一场了。这些曾经触手可及的东西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他跪立的姿势透着股难言的凄怆,身体都在微微的抖着,似乎在努力克制些什么。

“如此……”

谢谦之静默的看着这一幕,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脸上平静的好似地上的那个人与自己毫无干系。谢谦之几乎能猜到帝王接下来的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因饮酒而失职,五年之内不得参加武举,静思己过。而五年之后呢,谢弘即便是再被录用,却也只落了个虚职罢了。

而他谢谦之却是从这一年起,真正开始得到家族的认同与支持,平步青云。

“父皇!”谢谦之始料未及的是一切都开始改变了,不止是王婉的命运,不止是谢弘,一切都从这一刻,或许是更早的时候,事情就已经不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了。

“父皇”靖安暗暗加重了声音,打断了帝王未完的话。

“怎么了,阿羲?”皇帝却毫不在意的回头等她说完,楚颜虽是讶异,却也不知她究竟想说些什么?

“古人云,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靖安声音不大,在这大殿里却也足够清晰了,听见她竟说出这样的话,不止谢弘连谢相都讶异的抬头看着她。

靖安公主竟然为弘儿说话?谢相一瞬间几乎怀疑自己是幻听了,虽不知是为何,但公主的话皇上却是能听得进去几句的,对弘儿而言总归是好的,谢相此刻只盼着这位娇贵的公主殿下再多说几句才好。

“再者说,人才难得,父皇对一身有不足之人尚有惜才重用之心,明年又是三年一度的会试,且看他在武举如何?”

我绝不会再给你这个机会,让谢家把所有筹码都放在你的身上,我不知记忆中你一夜大噪的盛名有多少应该归功于谢家门生的拥护和谢家百年声望,可多一个人,多一个谢家正经嫡出的少爷,这声名也不会全落到你谢谦之的头上。

身有不足?不再是这具身体里残留的记忆,她清清楚楚的在他的面前说出了这句话。

那些他刻意忽略的关于这具躯体的记忆几乎在瞬间汹涌扑来。

凌烟阁前没了她的笑语欢颜,她转身离去的身影决然而冷漠。

书房中,他分明觉察到她的目光,带着眷恋与纠结,是记忆里少女怀春的模样,却又多了些他不清楚的东西,然而最终她对他说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谢谦之,我倒想知道你哪里来得自信呢?一个庶出罢了,你也有攀龙附凤的资格?还有,你是什么人,也敢对本公主的事情指手画脚,你也配?”

靖安,怎么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谢谦之垂下眉眼,平静的像一池静水,可那难以克制的愠怒却已经在水中心形成了漩涡,眉间是淡淡的冷意,是哪里出了差错,靖安怎么会是这般模样?

她应该是……应该是怎么样呢?谢谦之的手慢慢的握紧,如前世一样缠着他吗?可是那不是他最想摆脱的吗?不该说他是庶出吗,可这明明就是事实啊。先天不足他被人可怜惋惜得还不够吗,他不都能含笑以对吗?可为什么她只是提了一句,他就几乎克制不住自己了呢?

谢谦之苦笑了下,难道真的是那十七年都熬成执念了吗?

他想补偿她而已,只是习惯了一个人在身边而已,他何必在乎她是什么态度呢,何况靖安,总会变成他记忆中的模样吧,现在不能,将来也会。

“父皇,可好?”见帝王久久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她,靖安心里竟多了几分忐忑来,她以往虽胡作非为了些,可政事却是从未提过的,

“阿羲难得开口,寡人若不从你一回,以后只怕芳华殿都不许父皇进了吧!依你!”皇帝笑言道“谢弘,公主有宽仁之心,寡人这次便给你一个机会,只盼你能真正明了,什么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谢弘,谢陛下隆恩”谢弘却是有些傻了,原本俊朗的眉目此时似喜又似悲,仿佛还未曾从方才的大起大落中回过神来,被谢相瞪了一眼之后才又突兀的来一句“谢公主殿下!”

“这件事便到此了结吧,都下去吧!”皇帝的声音里也多了些倦意“谢相,你难得入宫,既得空就去你妹妹那里,与她说说话,也开解开解她。”

“是”谢相低头应诺,和谢谦之,谢弘一起退了出去。

行至殿前,谢谦之忽然回头看了看那女子,她正站在帝王身边,低垂着眉眼,不知在说些什么,衣袂上金线绣得凤鸟纹是那样耀眼,耀眼得让人不能直视,自始至终,她都不曾真正看他一眼。

“阿颜,你且先回去,我想与父皇说说话”靖安低声道,声音轻柔,透着股安抚的味道,许是这次受伤真的吓到了阿颜,自她醒来,阿颜与她比往昔更亲上几分,总时不时的就待在芳华殿。

“那儿臣告退。”

“父皇,春宴的主谋是三皇兄对不对?”

☆、第十九章

靖安近乎笃定的说出这句话,上次在东宫她便有这样的疑惑,三皇兄为何要娶王婉?为何会这样突兀的,甚至不顾自己名声的迎娶一个庶女,这不合常理。说王婉心悦三皇兄,她是如何都不信的,即便是真心相悦,可三皇兄是什么样的人?

她听说三皇兄出世时,谢家连同百官以母后多年无所出之名,跪在宫门前,一力支持改立谢贵妃,立三皇兄为太子,而这件事正是在朱王两家的联手下才被破坏的。直到阿颜出世,母后的地位才真正被巩固起来。王、谢两位贵妃面上虽然一团和气,背地里却是明争暗斗。三皇兄如今竟要娶王家的一个庶女?这合理吗?

三皇兄一定有不得不娶王婉的理由,而能让谢家心甘情愿将谢弘推出来的人也只有三皇兄,所以春宴的主谋必然也是三皇兄无疑了。

皇帝靠在椅背上,后背能清晰的感受到龙椅上浮雕的龙纹,是那样冷硬的烙印进脊背。这宫中有多少人都在算计着这张椅子,可真正坐上来了,你才会知道这椅子是天下至尊权利象征,也是天下最尊贵的牢笼,束缚着人的手脚。

他不止一次的庆幸过阿羲是个女儿家,不会受到皇子那样严厉的教育,他给予她所有的宠爱,作为父亲的,作为帝王的,给予她一切他所能给的。随着她年龄渐大,宫中越来越多的人在明里暗里的告诉他,靖安公主是多么的胡作非为,肆无忌惮。即便是她的母亲,也曾说过不要太过娇宠靖安,要好好磨磨她的性子。

可他怎么舍得,女儿再大,在他眼里却还是当年那个娇娇软软,粉琢玉砌的小丫头,会拉着他的衣袖,抱着他的胳膊撒娇打混。她眉眼弯弯的样子像极了她的母后,他猜测着他的皇后当年也应该是这般模样吧,于是便愈发爱重,你我的女儿,我怎会让她受委屈,更何况……

帝王的眼中掠过不知名的伤痛,却也慢慢隐藏下去。

“阿羲是在怪父皇没有处置你三皇兄吗?”皇帝的语气还是很轻,没有半分责怪的意味。

靖安却是一愣,慢慢回过味来,三皇兄也是父皇的亲骨肉,骨肉相残,痛得最狠的是父皇。两世里最疼爱她的一直都是父皇,无论她闯下多大的祸,无论她为了谢谦之多少次不管不顾的与父皇顶撞,最后先让步的一定还是父皇。母后走的时候,她很难受,哭得天崩地裂,最后拉着她劝她进食的还是父皇。

靖安知晓,父皇这样疼她一半是因为她是他的女儿,可后宫的公主何其多,另一半则是因为母后了。

她曾问过父皇,会不会觉得她嫁给一个身有腿疾的庶子,她靖安公主为了这样一个人要死要活,很丢脸,像宫中其他人议论的那样是皇家的耻辱。

可父皇却说“靖安,你一直是父皇、还有你母后的骄傲,这皇宫是天下间最藏污纳垢的地方,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父皇盼着你半点不要沾染。靖安,如果你觉得谢谦之真的值得你这样爱他,那就随你的心吧,虚名什么的何必在意呢。”

这是他的女儿,最像他的女儿,一旦作出决定不到头破血流是不会回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