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让你们伤心了,什么后果我也甘愿承担,可起码,让我把话说完好吗?”他声音中全是苦涩,没管妻子和女儿的反应,自顾自地往下说,裴闹春事先已经在脑海中预演了几回,他造出了千立片的身份,可不止是为了老钱,还为了回来可能会迎来的疾风暴雨:“丽萍,你听我说,我这回真的没去赌。”
“没去赌?”吴丽萍靠着女儿支撑着身体,笑容讽刺,她的手指着桌上的袋子,银色的袋子在白炽灯地照耀下反射出光芒,“那好,你告诉我,这些钱哪里来的?天上掉下来的?如果你不是去赌,你又是为什么偷拿家里的钱?”
裴闹春面容诚恳:“丽萍,你听我说,上回之后,我一直在反省,我和我的一个朋友,他的哥哥是……”他沉默了一会,像是挺伤感,“算是我的一个赌友吧。”
“呵呵,赌友。”吴丽萍冷笑,“别高抬你们的关系了,这也能算朋友?”真是滑稽,这年头连赌博认识的,都能叫朋友了?
裴闹春知道对方伤心,只是往下继续解释:“以前我们偶然结识,关系一般,不算是朋友,就是认识。”他这是仗着吴丽萍不太懂网络赌博的机制,事实上现在线上赌博,大家各自下注,互不联系,哪会认识什么人?不过这糊弄外行人是绰绰有余。
“行,你继续编。”吴丽萍冷静下来,坐直了身体,搂着女儿,嘲弄地看着丈夫,曾经原身展示给她看的模样,可比此刻要诚恳千万倍,还不都是骗人的?那时可不止是说说,还连哭带求呢,要不她这个傻子怎么就信了呢?
“他没有之前的我那么上瘾,不过由于家境挺好,一输就是一大笔,清醒过来的他很后悔,前段时间找了个山区,趁着没人注意,跳山自杀了,当场死亡。”
吴丽萍心里一凛,猜测丈夫是要用自杀继续威胁、糊弄她,她提醒自己,这回绝对不能再这么相信他了!可她同时又清醒的知道,若是丈夫再搞个什么以死相逼,没准她还是会退让。
“他的哥哥姓千,我管他叫老千,在那人离世后用他的微信号联系了我们,用了很多办法劝告我们不要再赌了。”裴闹春接着往下说,他深谙说瞎话的技巧,就是要连自己都骗过,“那时,我不是也决定戒赌了吗?老千便给了我很多帮助,和我聊了很多,也给我了很多建议,否则我单凭自己的力量是戒不下来的,前段时间他联系上了我,说他接连找到了几个类似他家情况的家属,情况可怕程度超乎他的想象,他打算和赌博网站斗争到底。”
吴丽萍只觉匪夷所思,这越编还越离谱了。
“他叫我一起,因为我是这其中唯一一个戒赌算有点成效的,他希望我帮忙引路进赌博网站,因为我比较懂这方面的知识。”他笑得挺难看,“可能你们不太知道,这个东西,局外人挺难掺和进去的。”
“爸,难道你要告诉我和妈,你又去赌博,是为了打击违法犯罪?”裴桃都快被逗笑了,她像是在看什么滑稽剧表演,她万万没想到,她这话说出来时,爸爸居然还点头了?
裴闹春搓着手:“然后老千知道我之前涉入比较深,他也担心对方是什么大势力,怕我被牵连,影响到了你们,我们俩商量了,就决定让我演一出戏,先赌一赌,然后拿了钱跑路,万一那些人真的查到家里了,你们也不会受到什么牵连。”
“……。”裴桃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一下从家庭伦理片成了什么悬疑动作片,“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去赌博,偷偷拿钱走,是为了我们好?”
“是真的……我知道你们可能不信,其实我是打算等过段时间,偷偷托人给你们送钱的,不过老千和他几个朋友,有相关的人脉和技术,昨天晚上顺着那个网站反侦查了,确认对方没有相关技术查回来,我们商量了下,应该没有危险,我就回来了。”
他说的是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他特地查了对方的底,现在是信息时代了,凡是走过,必有痕迹,在确定赌博网站那班人确实没有反侦察的能力后,便安了心,假的部分,则是没有老千、没有什么其他兄弟,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一个独行侠。
裴桃原本那点难过的情绪,已经荡然无存,她冷漠地看着爸爸,想找到破绽,可不知是爸爸的演技太过高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对方镇定自若,恍若无事。
“你当我是傻子吗?”吴丽萍表情都木了,她上下打量着丈夫,找不出半点破绽——可问题是,之前丈夫恳求她的时候,她不也信了吗?
裴闹春又拿过了他掏出不少东西的“宝物”袋子,埋头在里面又翻又找的,摸出了两份白色的文件,递给了吴丽萍。
“这是什么?”吴丽萍边问边接,而后瞪大了眼睛,手翻得飞快,纸张交错发出声响,裴桃在妈妈旁边,也靠过去看,两人的表情均是越发的震惊。
“老千帮忙把之前我输的钱给弄回来了,我就去把店铺和房子买回来了。”裴闹春轻声地回话,“只是之前我爸妈留下来的那套旧房子,我想着我们也不怎么住,再加上现在房价涨了,买回来亏了一些钱,我就没能买。”
“你让我理一理。”吴丽萍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份文件,文件的标题一样,都叫做“房屋出售合同”,上头填写的地址,正是在之前由于抵押转手出去的b城小学对面的店面和他们曾经居住的那套房子,卖的时候,是两夫妻一起操作的,吴丽萍还记得接手人的名字,和这上头签字的人,是一个名字。
“我怕你们担心,就先回来了,这两天就能去办证。”在合同之外,裴闹春又额外地给了对方五万现金做加急费用,出的价格比市价还高一些,对方自是马上同意,配合着他的时间,熬夜也来签订合同,裴闹春身上的钱还够把之前的那套老破小买回来,可这就超出了妻子认知的“赌债”数目,思量之下,他决定放弃了那套房子。
“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吴丽萍茫然地看着丈夫,想要给予信任,却又充满了恐慌,可抓在手上的合同,是实实在在的,丈夫刚刚给的现金,也正放在柜台之上,如果真是为了骗钱,那也没有这么个骗钱法呀!
“我真的没骗你。”裴闹春毫不回避妻子的眼神,“丽萍,上回我想死,是你把我拉了回来,我一直在努力控制自己,你相信我,我真的想改,也在努力改了。”他伸出手抓住了妻子的手腕,这回吴丽萍没逃,别的他可以认,可唯独这条,用自杀骗人不能认。
一个能拿自己的生命来赌,来骗人的人,谁会给信任呢?而且这事确实太伤人了。
裴桃恍惚地看着父亲,只觉得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和妈妈对视,试图冷静的分析:“爸,所以你这次赌博输钱,也是假装的?包括偷钱跑?”
“对不起,我知道这让你们俩担心又受伤了。”裴闹春低下了头,“只是我也没法子,那时候我和老千都担心他们会排查,调查相关信息,要不是他这回入侵了对方的系统,知道对方没有留什么底,估计我只能一骗到底了。”赌博网站每天经手的数据,是超乎大部分人的想象的,裴闹春之前担心的,对方做什么顾客名单,完全是无稽之谈,这也才让他放下心。
“……我很难相信。”裴桃喉咙有点干涩,“还有别的证据吗?”她似乎能听到,从心里传来的迫切的声音,有个女孩在高喊,相信他吧!可理智告诉她,这不太现实,他们只是普通的公民,若不是爸爸掺和赌博,她甚至一直以为周边是天下太平,没有违法犯罪。
“有的。”裴闹春连忙一股脑把兜里的手机、钱包都掏了出来,“我银行卡里头还有两百万不到的存款,不过还了债务可能剩不了太多了。”他有些难堪地笑笑,原身在外头可还有不少外债。
他解锁了手机,放到女儿面前:“我和老千的聊天记录,都在这了,你看看……”
裴桃的脑袋和妈妈靠在了一起,她们看得格外认真,能看到那个白色头像、名叫千立片的账户,最早的聊天记录,可以追溯到很久之前,两人的聊天内容,也正像爸爸说的那样,一直在沟通,如何针对这个赌博网站,其中还夹杂着不少截图,包括千立片在和赌博群主沟通时,特意截图询问爸爸要如何问话;赌博网站的账户余额;裴桃看不懂的后台数据页面……
难不成这一切是真的?她实在是找不到任何一点问题。
“……那为什么不报警呢?”裴桃想到了又问,“爸爸可以报警的,为什么非得自己牵扯进去?”
裴闹春表情挺为难:“我上网搜了,听说这犯法,我怕万一被拘留了或是坐牢,影响到你们。”事实上现实中对这方面的界定挺微妙,可以原身的人设,确实是个通过搜索做决定的人,裴闹春特地确认了几回,才选用了这个理由。
说到了这里,母女俩均是信服了,吴丽萍心里的那股无名火越烧越烈,她狠狠地打了下丈夫:“那你为什么要参与?关我们什么事情?我们自己过好日子不行吗?”她心里没有什么家国天下,更不是个伟大的人,她只想要一家子平平安安地过好小日子,不要再掺和这些,“你知道你这次跑了,我和女儿怕成什么样子吗?”
裴闹春能感知到对方的态度软和了许多:“我知道,可我也知道,这几年我拖累了家里太多,我想把输了的钱拿回来。”他苦笑,“也和老千一样,希望能打击一下那个赌博网站。”
“我知道,闹到今天都是我咎由自取,只是这东西太可怕了,我也想帮帮忙,当初我没有能力拦住自己,好不容易醒悟过来,我也想试着拦住别人。”裴闹春和妻子的手交握在一起,“就像是帮我自己一样。”
“有风险吗?”裴桃忍不住追问,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爸爸你会有事吗?”
“不会的,我就是给点帮助,主要负责的还是老千。”裴闹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他所拥有的技术,起码在这个年代,还是很有优势的。
吴丽萍忽然甩开了丈夫的手,她站起了身:“好了,还蹲着干嘛?不嫌累啊!”她伸出手,冲着丈夫。
“嗯?”裴闹春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知道妻子要什么。
“汤包呢?你吃过早饭没有?这么早就来,昨晚有没有休息?”吴丽萍口气不好,其实直到此刻,她心里依旧有很多的迷茫,她不知道该不该拦着丈夫,也不知道相信丈夫这个决定是不是对的。
裴闹春听到这话,知道这一关过了,他连忙把刚刚又塞到衣服里保温的汤包拿了出来,往妻子和女儿的手上分着,笑得老实:“快吃,还热乎着呢!”一打开袋子,那点儿味道都传出来了。
“真是的,哪有把吃的往衣服里塞的,等等都染上了味道!”吴丽萍咬了一口,说着丈夫。
汤包单个很小,裴桃一口就咬下了半个,她转过身,假装找水,偷偷地仰头,想把那试图偷跑的眼泪给憋回去。
在她最好的幻想里,都没有出现这样的场景。
太好了,爸爸改了,爸爸真的没有再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