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气暖和,楚寒衣那里有家务缠身,二夫人窦氏和三夫人姚氏也都各自歇着午觉,眉寿堂里倒是颇清净。徐老夫人上了年纪,虽然照例要午歇,却不可能真的睡着,便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让小丫鬟捶腿。
琳琅走进院里去,后面跟着的锦绣手里捧着狭长的锦缎盒子,老夫人身边的银凤猜得里面装的是什么,便让玉楼过来招呼,她先进里屋去回话。若是平常,徐老夫人定然是要推睡,让琳琅扑个空的,不过人家是捧着字画来的……老夫人眯眼坐起身来,“叫她进来。”
两个小丫鬟在外面候着,琳琅带着洪妈妈和锦绣进了屋,到徐老夫人跟前便笑道:“琳琅给老夫人请安了。”
徐老夫人招手叫她坐过来,神色倒还算好看,“大晌午的地气热,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整理东西的时候翻出了一副《富贵神仙》,瞧着那上面画的是老夫人院里的景致,一时喜不自胜,就想送给您。本想着放下就走,谁知还是惊动了您,实在是我的过错。”
“说哪里话,我这里正觉得闷,你来了倒还能所说话。”徐老夫人的目光往那锦盒上一扫,琳琅便让锦绣打开呈给老夫人看。
这幅画的名头徐老夫人当然听说过,以前在画册上见了觉得有趣,便依这个在院里布置了山石牡丹,这会儿见着画儿,哪能不高兴,却还是得道:“还真是挺像,瞧这山石牡丹,倒像是照着我那院子画的一样。”
琳琅便道:“这就是有缘呐,山人用的是笔来作画,老夫人却是亲自布置,不约而同、心有灵犀,可见老夫人的眼光好!”
徐老夫人被哄得乐呵呵的笑,将那画儿评点了一番,又夸琳琅聪明心细,琳琅顺势就道:“昨儿胳膊受了伤,在老夫人跟前失礼了,琳琅心里一直担心呢,怕您怪罪。”
“这值得什么,受了伤托不住茶盘是常有的事,我不会怪你。”徐老夫人心情甚好,特地带着琳琅到院里将那山石牡丹看了会儿,才回去歇着了。
回到双泉馆时徐朗不在,琳琅走得累了,便在美人榻上歇息,叫锦绣按着蔺通教的法子捏腿。屋里就只有她俩和锦屏、木香在,锦绣便在琳琅耳边低声道:“一幅画儿换一句好,真不知道值不值。”
“没什么不值的。”琳琅闭着眼睛,“爹爹将这幅画给我,本就是想着送给老夫人的,就算没这个由头,我也会找机会送过去,早晚的事情罢了。”如今倒是刚刚好,她才嫁进徐家脚跟还没站稳,若真惹着了老夫人,多有不便。而今么,徐朗那里表明了态度,老夫人被画儿一哄,又暂时抛了芥蒂,这几天里应该不会为难她了,正好省心。
锦绣捏腿的手法越来越纯熟,这一趟捏下来,舒服得琳琅骨头都散了,打了个盹儿便睡了过去。锦绣怕她着凉,去了薄毯给她盖着,叫锦屏和木香先去外间忙活,她留在身边伺候。
第二天去眉寿堂里请安的时候,徐老夫人的态度果然和气了许多。
这一日该琳琅归宁,从眉寿堂回来后便和徐朗准备了回门礼,到贺府的时候秦氏早就等着了。贺文湛也特意告了休沐,在花厅设宴。
徐朗这是头一次以女婿的身份来贺府,见过岳丈岳母之后,便往老太爷那里去拜望,而后给老夫人、大夫人请安,末了还得去外面二房那里一趟,这一圈折腾下来,已经是傍晚了。
新嫁的女儿归宁,照例可以在娘家住几天,徐贺两家虽说离得近,秦氏却还是留琳琅在家住三天,徐朗当晚也由贺文湛安排这住下了。
回到熟悉的兰陵院,琳琅心里高兴极了,这里的陈设大多都在,除了那些心爱的砚台被带走外,床帐桌椅莫不如旧。娘儿两个吃完了饭,贺璇玑便赶着入夜前过来了。
她虽经韩家提亲,但毕竟被一桩失败的姻缘伤过一次,这一年里没有出嫁的打算,趁着今儿天气不错,跟交好的姐妹游玩去了。姐妹俩并肩坐在床边,贺璇玑这时候脸上也有了笑意,咬着琳琅的耳朵打趣了几句,倒把琳琅羞得脸通红,掐着贺璇玑的胳膊道:“大姐姐怎么没个正经!”
贺璇玑微微一笑,琳琅不敢再接这个话题,拉着贺璇玑坐下,“好久没跟姐姐下棋了,来一盘吧?”
两个人下完棋已经是深夜,待送走了贺璇玑,秦氏便又拉着琳琅说话。闺女小小年纪就嫁作人妇,秦氏心里哪能不担心,“在那边还习惯吗?相处得如何?”
“夫人挺照顾我,就是老夫人难伺候一点,不过也不值得什么。”琳琅轻描淡写,却提起一桩苦恼的事情来,“就是大嫂胡氏那里……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她看我时怪怪的。”
虽然跟胡氏没有单独说过话,但这两天在老夫人或者楚寒衣那里碰见,胡氏幽幽的目光总会不时的落在琳琅身上,等琳琅瞧过去时,她又连忙挪开。胡氏又闷葫芦似的不肯说话,琳琅试着搭话,那边也是淡淡的,叫琳琅十分尴尬苦恼。
秦氏颇为意外,“胡氏……就是那位胡将军的姑娘吧?”
琳琅点头,“我对她的了解实在有限,大姐姐也没跟她打过交道,可她又是我的妯娌,如今这样的态度,实在不知该如何相处。”
“这个胡氏我以前倒是没注意,她的母家自打胡将军战死后就人丁凋敝,嫁过去后徐朔又一直不在,恐怕心里不自在的。你刚嫁进门,明之待你好,湘儿跟你关系又亲近,难保人家不会吃味,往后行事可要注意分寸。”秦氏自己当年在妯娌身上吃过亏,可不敢再叫琳琅重蹈覆辙,“虽说你婆婆治家严,你还是要处处留心,铃铛儿,徐家可有个国公的爵位放在那里。”
琳琅豁然抬头,秦氏便将她揽在怀里,“虽说爵位传于嫡长,到底也要看这位嫡长才能如何。明之不管是战功还是才能都不比徐朔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徐朔那里没有子嗣,你和明之又感情甚笃,换作你是胡氏,你会怎么想?”
提及国公爵位,琳琅茅塞顿开——“若我先于她生了孩子,或许就是长孙!”如今的国公爷身体健朗,等他要传爵位时,孙子必然都长大了,那时候徐朗徐朔的能力也有差距,谁知道会不会影响他的决断?
哪怕是现在,徐朗虽然经历的战役不如徐朔多,战功却差不了多少,去年封了定远将军,比徐朔从五品还高一点。徐奉先又特意栽培,假以时日,谁知老人家会怎样考虑?
“可是这也……太远了吧!”
“哪里远了?你不着急,难道别人也不着急?当初你二伯母都能对你大嫂的孩子下手,人心难测啊。”秦氏拍了拍琳琅的肩膀,“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还这样劝过我来着。”
琳琅吐舌笑了笑。不过秦氏所说的还真是不无道理,胡氏如今也年近二十,有这样的想头也正常。只是如今就要琳琅面对这些歌家长里短、你猜我度的事情,真是有些头疼,心里不免对徐朗存了一分怨念——好好的,为什么要把婚期定的这么靠前呢!
☆、72|
在兰陵院里住了几天,临别时琳琅十分不舍,不过姑娘家出嫁后总不好经常往娘家跑,免得让人嚼舌根说闲话,只得乖乖回府去。
如今各处春光正好,是踏青郊游的好时节,楚寒衣虽然治家甚严,念着琳琅年纪小,倒也颇宽容。那日在眉寿堂问安时,徐湘提起这两天郊外春.色正好,楚寒衣便问道:“孩子们在府里藏了一个冬天,今年还没好好出去玩过,不如老夫人也活动活动,明儿带她们出去逛逛?”
徐老夫人上了年纪,等闲不怎么出府了,闻言便笑道:“我这里懒得动弹,京城的春景也看了几十年,不过就那个样子。她们既然想出去,你安排人跟着就是了。”
楚寒衣得了示下,当即就问在座的几个年轻人,“你们谁想去?”
徐湘头一个道:“我要去!”旁边坐着徐浣也微微一笑,“我也想出去走走。”她年节里已经说定了人家,这时候自然是要趁着还做姑娘时多玩玩。
楚寒衣点头,又看向胡氏和沈氏。胡氏是个娇弱的身子,一向安静守礼,当下就道:“我怕车马劳顿,就在府里看看吧。”沈氏原想出去散散心的,但被胡氏这么一说,反倒不好急着答应,只得劝道:“春天万物返阳,大嫂一向身子弱,出去散散心有好处的。”
“一起去吧,成天在府里闷着,对身子也不好。”楚寒衣倒是不会拘束。
胡氏听得婆母发话,也不再推辞了,便笑道:“好啊。二弟妹和三弟妹都去么?”沈氏瞧了琳琅一眼,见琳琅也颇期待的样子,便道:“一起去走走吧。”
小辈儿们都乐意出去,徐老夫人便向楚寒衣道:“既是如此,你那里先安排车马,明儿你亲自带过去。”又问二夫人和三夫人,“你们呢?”二夫人昨儿才参加过赏春会,自是不愿动弹,三夫人也说不去。
如此一来,也就楚寒衣带着两位姑娘和三个儿媳妇了。她那里张罗着马车,徐湘却是在车里坐不住的,缠着道:“娘,我要骑马去!”说着就问旁边的琳琅,“咱俩骑马好不好?”
琳琅当然也想骑马,不过毕竟儿媳妇和姑娘不同,她看了楚寒衣一眼,且她的马术不如徐湘纯熟,便道:“我到了庄子再给你起码,路上还是跟夫人一起坐车吧。”楚寒衣自是答应,当下就让婆子们准备去了。
这里琳琅回到双泉馆,并不见徐朗的身影,原来是往他的书房去了。琳琅以前还从未去过徐朗的书房,当下就让黄莺带路,往那里去了。
徐朗的书房离湖不远,后面是一排翠竹,前面则是牡丹花丛,这时节成片的牡丹中已经打了不少花苞,怕是过两天就能有绝艳的牡丹可看。黄莺擅园艺,双泉馆里的几十盆花儿都是她养的,眼前这成片的牡丹也是她的杰作,虽然一样是露天种着,这里的却要比贺府那一片旺盛许多,花苞打得也早,青翠的绿叶间偶尔探出来,煞是可爱。
书房的窗户洞开,徐朗似乎是听见了动静,这会儿双手撑在窗台,正往这边看。牡丹丛中的丽人儿穿一袭海棠红洒金的对襟,下面素白的长裙,长发挽成髻在后面,只有一绺青丝垂在胸前,衬着耳边的红翡翠滴珠耳铛,在春光下格外妩媚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