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王看着一旁换下来的床褥上的斑斑血迹,再看着飞燕倒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情形,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在微微打颤,他连想都不敢去想,如果燕儿就此离自己而去,那以后的岁月竟是还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地方?
就在这时,飞燕微微动了动眼皮,看到了呆愣愣地立在床前的男人,虽然此时因着生产疲倦无力,可是那男人僵直的表情实在是让人难以忽略,于是微微动了嘴唇问道:“我们的孩儿,是男……还是女?”
骁王半坐在床前,用自己的脸颊轻触着飞燕的,感受着她传递来的微凉的体温。
飞燕本以为骁王是安慰刚刚历劫的自己,可是从那刚毅的脸颊上传递过来的不容错辨的热液却是灼烫得心里猛地一缩……这位人前一向以城府深沉而著称的男人竟然留下眼泪?
男人的身子是静止不动的,可是脸颊相贴处的湿意却是愈加浓重,随着飞燕柔嫩的脸颊直直滚落到了耳廓里,拨动这细软的绒毛,微微发痒,却是让人从心里觉得那么一丝的甘甜。
就算是浑身已经没有了一丝气力,可是此时俩人脸颊相贴传递过来的热度却足以给人继续熬度这万丈红尘的勇气,飞燕费力地抬起手,摸着男人粗硬的发丝,积攒些气力道:“殿下莫要担心,我……是不会离殿下而去的……”
俩人相识相知了这么久,她怎么会不知他此时心内积存的疙瘩?他必定是自责自己带了这邪毒给了她与孩儿,虽然方才自己因着生产折腾了一夜,几次差点痛得昏厥过去,可是他在屋外所受的煎熬苦楚却是半点都没有比自己来得轻减。若是自己真是熬度不过这道关卡……那么他该是承受了怎么样的自责鞭挞?
方才只是一心想着保住自己腹内的孩儿,却是没有想到“万一”之后,他该是如何,如今这个堂堂大齐的战神,朝堂之上手腕翻转间便可以翻云覆雨的骁王。却是趴伏在自己的身上,哭得像个还没有弱冠的少年一般……
飞燕只觉得自己的眼角也是湿润一片,又不好在旁边都是侍女嬷嬷时,点破骁王痛哭的事实,只能柔声接着道:“快去看看你的孩儿吧,可怜见儿的,虽是婴孩也是想见见自己父王是何等的英伟了吧?”
骁王半响才抬起了头,脸颊上的水渍早已经顺势在锦被上擦净,脸上也是一贯的冷峻淡然,若不是眼底的红意未褪,真是察觉不出方才竟是哭过的。
这时候,稳婆抱过了孩儿,对着飞燕与骁王小心翼翼道:“回王爷,是个……小郡主……”
谁都知道骁王一直无所出,而这个被休离的侧妃之所以能被重新迎回王府,出了拍了皇后的马屁外,十有八九是因着怀了骨肉的缘故,可惜这侧妃的肚皮也不争气,竟是早产生下了女婴。”
方才骁王入内连看都不看一眼,莫不是早在屋外便听说了生得乃是女孩的事情?
可是容不得稳婆胡思乱想,骁王的大掌已经接过了那包裹在襁褓里的婴孩。只是拿惯了刀剑的大掌骤然接过这么绵软的一小团,竟是一时间动作略显僵硬,只能小心翼翼地捧在胸前,去看那皱巴巴的一张小脸。不足月的婴儿到底是小了些,只看一眼那小小细细的口鼻,就让人心生怜意,不过可能是到了父王怀里的缘故,来自父亲的体温熨烫得甚是舒服,倒是止住了猫叫一般的抽泣,乖巧可人得很。
骁王皱着眉看着那小婴孩蠕动着的小嘴,再次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揪住了,这绵软的一小团乃是他与燕儿的至亲骨肉,他……是这绵软一小团的父王了……
成为父亲的事实,再次让骁王有种恍惚如隔世之感。
只是这婴孩出世得太过突然,全然打乱了他这父王的全盘计划。再过一个时辰,便是王妃入府成礼的时辰了。准备已久的庆礼,在这人心略有惶惶的京城里是取消不得的。飞燕还有这个迫不及待降临于世的孩儿必须要有正经的名分。
总是不能让自己的孩儿背负着下堂妾所生的名头。
待燕儿也瞧过了孩儿,又饮了补充体力的燕窝汤水后,终于昏沉地睡下后。骁王这才走出了屋子,召来了一同前来的魏总管悉心地安排了一番。
两个时辰后,特制大红的花轿抬走了骁王府的尉迟小姐。盖着红盖头的王妃在骁王的牵引下入了王府,过了诸多的礼仪。每个环节都都是极尽奢华能事。真是让观礼的各府贵眷们看得红了眼睛。
只是那骁王的脸上却是没有半点新郎官的喜气,一脸的面无表情,偶尔却是隐含着肃杀之气。看得一众文臣武将们也是心内了然。这洞房花烛夜的精髓便是初沾雨露,迷乱风雨,可惜娶的却是个大腹便便的,岂不是少了些许期待?
只是任谁也猜不出骁王此时心内的怄气。如是精心准备的婚礼,却是因着那奸人的计谋付之东流,此时的燕儿还在尉迟侯府里静养,而与自己拜堂的,不过是个身形与飞燕肖似的王府侍女罢了。
而此时,那行凶的奸人为何人,骁王心内早已经有数。就在这成礼的同时,大理寺早就派人去查抄了王家。
王玉朗,你好大的狗胆!既然如此,休怪本王拉你全家满门陪葬!
在成礼结束后,骁王下了一道密令,派朝中大员率领骁家军组成的卫队去淮南将王玉朗押解进京。骁王早就想办了这位堂堂的大齐驸马了王玉朗了,从他自北疆回转开始,最近几件针对自己的大事都有王玉朗的影子,只是前段时日头绪太多,一时顾不来,而且他也是想让王玉朗听闻失败后,在惊恐彷徨中度过一段时日。
但是没成想,这个昔日里见了骁王也总是诚惶诚恐的文弱书生竟是有这样的歹毒与胆色。
王玉朗离开京城时埋下了许多眼线,第一时间便得知骁王得势的情报。王玉朗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如同墨染一般,只觉得一时的算计尽是前功尽弃:这个男人难道真的是天降福星吗?自己和太子联手,说动了宿夏的兵马,原以为万无一失,定然让他来得走不得,没成想中了他的替死之计。圣上和太子,现如今一个身患重疾无法言语,一个遁入空门不理世事,自己却是再也找不到可以与之抗衡之人了。
可是……心依然不甘,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从飞燕那里入手,她是骁王的软肋,若是出了意外的话,骁王必定沉浸悲痛难以自拔……到时,便是可以利用猛虎片刻的松懈,想办法扭转乾坤……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想来骁王派来缉拿自己的人马此刻已经接近淮南了。成者王侯败者贼。既然走了这一步,早已将生死度之外,却是不能连累了王家……
王玉朗沉思了一会,主意拿定,拿起书案上这几日淮南的事务折子专心地批复起来。
旬日后,京城派来的钦差和卫队抵达淮南,闯进驸马府发现处处缟素,院院扬幡。
第191章
钦差心里一沉,疾步赶到后院,只看到一个诺大的灵棚。他宣了淮南的官员和驸马府的管家问话,原来驸马王玉朗三日前去湖上游玩,却是被前梁余孽袭击,脸上被砍了两刀后落水,随从的护卫管家皆遭了毒手。军队赶到时,前梁余孽都已逃脱,又费了一日功夫才从湖中捞出驸马是尸首。
钦差心道好巧,自己刚到淮南,驸马就被人害了性命。钦差是见过驸马数次的,命卫队启开棺木,自己仔细验看。棺木中的尸首衣服身形与驸马相像,但是因为脸面中刀,又在水中泡了几日,头部和身体都肿胀起来,却是再也辨别不出是否是驸马了。
当乐平公主获悉这个消息时,竟是一下子昏厥了过去,醒转之后,便是哭着要去淮南奔丧,却被时沈后申斥了一番,代她写下和离的文书,与王家划清界限。
骁王闻听此言微微冷笑:“他如缩在暗处的老鼠一般,真因为诈死便能逃了一劫了吗?”
正是因着王玉朗之前的急功近利,引起了骁王的警觉,他一早便派人暗查了王驸马这些年的底细,人此番派去的钦差更是仔细盘查了王玉朗的亲信随从,顺藤摸瓜查到了不少的线索。倒是细细探查出了王玉朗这一路飞黄腾达的诀窍。此人倒还真不愧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深谙奉迎之熟,更重要的是,他在淮南期间竟是与北疆的白露山有着些许的书信往来……这让骁王一下子想到了与宣鸣暗中勾结的人便是他。
而当初太子盘剥军资竟然也隐隐有他插手的痕迹,当初在朝堂前对峙后,那贪墨的物资便不知去向,如今看来倒是尽被王玉朗以帮助太子湮灭罪证的借口,自己独吞了去。
就算他诈死流亡,却也身携巨款,不知又要躲在何处兴风作浪。
骁王不打算养虎为患,明里颁布了王玉朗的罪诏,可是碍着他乃是驸马身份,总是要给大齐的长公主几分颜面,不能罪及九族。但是活罪难免,死罪难逃。王家满门昔日贵眷落得发配充军的下场在所难免。
当圣旨下达时,王家一时哀嚎一片。王夫人哭晕在了地上,几个庶出的子女也是手速无措,哭红了眼睛。倾巢之下岂有安卵,一时间男子皆被发配充军,女子则是被冲充入了妓户成为了官妓。
王家的灭顶之灾惊动了朝野,身为皇亲国戚却难逃如此刑法,群臣暗中猜测受罚的缘由,自然是跟王玉朗先前包庇太子大有干系。
这再次提醒群臣们,大齐早已经开始改天换地,霍尊霆虽然尚未称帝,可是威仪已树,若是有不服着,昔日皇亲贵胄的王家便是下场。
更有那懂得眼色的,开始奋笔疾书,字字泣血上奏,严明国不可一日无储君,恳请皇上考虑储君,而继太子之后的储君人选,非骁王莫属,希望骁王替父兄分忧,早日成为一国之储君。
这样的奏折起先只是几本,过不了日,便有那臣子在前朝眼含热泪,痛哭流涕地向垂帘的皇后请求册封太子了。
沈后坐在珠帘之后,用眼睛微微瞟了一眼自己那老神在在,面无表情看着臣子们吹着鼻涕泡的二儿子,心里其实也是有气的。
都到了这个光景,已然是水到渠成了。换了旁人早就迫不及待地顺水推舟了。可是这老二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竟是不知在等着什么,当真是她这个生身之母也琢磨不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