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王还没开口呢。”李衡州耸耸肩,“先是罗满持说,他可以去援救河间王;然则兵曹李尚书说,罗小将军资历不够,难以令人心服。接着朝堂上就吵了起来,几位老将军也说要去,但他们手头兵少,要从禁军补充;我家将军就索性站了出来,说他可以出征……”
不是被广陵王逼迫的,而是他自己要去。
阿援揣摩着这个事实,心头渐渐地灰了。又听李衡州道:“小娘子怎么了,脸色似乎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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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束走入书阁,先是扶着案几给自己斟了一杯冷茶,而后囫囵喝下。
秦赐心情焦灼,脚步声压上来,开口也很冲动:“我知道广陵王在打什么算盘。但是与其将禁军让出去,不如我自己带兵出征。”
秦束捧着空空的茶盏不言。
秦赐见到书阁中悬了一幅舆地图,便大踏步地走上前,指着上头平阳以北画了个圈:“这一带,已尽入铁勒控制,我们不论是派谁过去,都很难撬开铁勒人的包围救出河间王。唯一的办法,只有围魏救赵。”他将两指并拢在晋阳城上点了点,“趁现在鲜于岐被拖在汾阳城外,我带兵突袭晋阳,一定可以成事!”
“成事……”秦束喃喃,抬头望着那舆地图上的千里山川。她原以为只是一次被动的救援,没想到秦赐心胸中其实是有大谋划的——他要夺回晋阳,彻底地击退鲜于岐。
也不对,其实她早就已经发现了的——早就已经发现,他不是个仰赖她附庸她的下人,而是个临战阵而不惧的大将军。
她很开心,甚至很满意,这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好的,只不过是——只不过是,对自己来说,时机略微差了一点点,罢了。
她的手不自觉地抚摸上自己的腹部。眼下尚且什么都看不出来,但不知为何,她总感觉在自己的掌底,仿佛有一颗心脏在轻微地、令人感动地跃动着。
“赐。”她低声道,“你过来。”
秦赐微微一怔,回过头,便见烛火的清晕笼在她的脸容,温柔而宁定。他朝她走过去几步,她便笑着拉起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腹部,“感觉到了吗?好像有心跳声。”
他惊得几乎要甩脱她,下一刻,就扑通跪倒在了她的膝前,“您是说,您是说……”
秦束微笑,伸手抚摸他的脸,他的发,此时此刻,他终于变得像个孩子一样手足无措,笑泪不禁,时而探头过去依偎着她,时而又抓紧了她的肩膀认真地凝视着她,大概是说不出更多的话来了——
“小娘子。”他只是一遍遍道,如感慨,如叹息,“小娘子。”
秦束轻声道:“我……我不想杀了他。”
秦赐浑身一震。
“你是上天赐给我的,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也和你一样,是上天赐给我的。”秦束的眼中露出了仓皇之色,“我不想杀了他,赐……”
可是,可是我害怕。
秦赐读出了她眼中的恐惧。他咬了咬牙,将她拥入怀中,道:“没有人会杀他的,他会好好地降生在这世上。”
秦束的身躯在他的怀中发抖。少女的身躯,很柔弱,好像只要他一用力就能将她揉碎了,柔弱得令他心痛。
“我一定会在十个月内平定铁勒,回来接您。”秦赐一边抚摸着秦束的长发,一边定定地望着那宫灯上幽幽的火焰。
秦束狠狠地颤了一下,而后便推开了他。
她压低了眉宇,忧伤——只有忧伤,没有愤怒——她忧伤地问他:“你还是要走?即使,即使如今我有了……”
简简单单但没有说完的话,如利刃穿过他心。
他却在此时想起了晋阳城里的那个老人。
如果他不走,这天下还有千千万万个如那样的老人,要承受生不如死的痛苦。
如果他不走,如果他留在腥风血雨的洛阳城,即使能保护秦束,也不一定能保护这个孩子——因为他永远只是个耻辱的标记。
他要掀翻这无端加于她身的耻辱,他发誓。
他还是要走,或者说,正是因为他们如今有了这样的希望,他才更加要走。
她的目光来来回回地逡巡过他的脸。灰色的眼眸,镇静而愈来愈坚毅的神情,他大概已经做出了决定。
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说过要带她离开这里,她从未真正地相信过他。可是今时今日,她多么希望他对她许诺过的一切都能成真。
离开华丽的枷锁,离开繁荣的困辱,离开一切无情的笑和快活的泪水。
这是一场豪赌,她知道广陵王也正紧紧地盯着半空中飞旋的骰子。
——就算她自己不能离开,她也希望这个孩子能离开啊。
“好。”最后,她没有再等待他的回答,“你走,我等你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入幕之兵》的故事已经接近尾声了,大概还有两万字就要结束啦~虽然我因为三次元太忙一直顾不太过来嘤嘤嘤……今天也跟编辑说了解约的事情,总之这一部完结之后,就不会再写长篇啦。希望接下来的两万字还能让大家满意吧~谢谢大家嗷~!
第62章 此地分襟处
六月十五, 镇北将军秦赐领命出征, 两宫帝后、宗室贵戚、公卿百僚, 俱上洛阳南城楼相送。
正是夏日的收梢, 谷风翻动着热浪, 官家身后的黄旗大纛猎猎翻飞。城楼外的高树上传来蝉鸣阵阵,拖得干枯而悠长。
秦赐勒马城下,看见小官家正从城堞之间俯视着他。
萧霂今日穿着一丝不苟的衮冕, 他清楚此役关系重大,但却仍然提不起精神似的, 只是冷冷地望着秦赐的千军万马。
“前线危急,社稷攸关,一切都仰赖将军了。”他稚嫩的声音清脆地传了出来。
秦赐下马, 再次拜受官家的敕谕。
“也要请将军,务必救出朕的侄儿,河间王。”萧霂又道。
秦赐抱拳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