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升起车窗问李昊,“搞得我像红颜祸水色令智昏?可是我没骗婚骗财骗他身子啊,”
“你这给自己加戏呢。”李昊赔笑得无法从心,尾音断断续续。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成弈伸手调低了车里的温度,5个点,骤降的冷觉封锁了毛孔,“虽然你做中间人很难,可是黄闻嘉会更难。你俩的情谊,他看得很重。”
之后两人一车厢的沉默,成弈低着头什么都没做,是在为黄闻嘉打抱不平。车子最后停在了市中心,闹市之中的一家私食坊。
大隐于市。屋檐顶部冒出密密层层的青竹枝顶,鱼鳞一般的瓦结垂下来,暗夜下白色的围墙包裹着木质雕花带着枷锁的门框,边上提示着“私人住宅,请勿参观”。
她穿过褚褐色的苏式园林走廊,被带进包间时,周正仁正双手背后在看窗外,远近高低,山水相连,夜色迷媚。听到她进屋的声响,点了点皮鞋转身看了一眼成弈:“辛苦了,这么晚还麻烦你过来一趟。”
成弈觉道周正仁,面相真比黄闻嘉的冷脸谦逊不少,举止投足间,倒不是做春秋大梦的人,高风亮节也远。
“没关系,应该我说抱歉,让周书记百忙之中还等我一个晚辈。”身后的人将门合上,成弈还是站在门前,等待落座的意思。
周正人朝她摆摆手,示意别客气,自己先落座四方桌前,“坐吧。”
“周书记刚才在看什么?”成弈把幼稚包挂在架子上,双手捋顺棉麻裤后落座。
成弈明不出他眼里的光,虽然上了年纪开始浊黄的眼总给人一种疲惫的错觉,凌厉骗不到人,她只听到温润嗓子后的淡响:“看月亮。”
月亮?城里的月亮烟火又稀有,被挡住是命中注定,可能看到也值得驻足围观。可是她记得,进门的时候,已经没有那轮弯弯的月亮了。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成弈随口说说。她再装作聪明,在周正仁眼里都是带着人间祸害的愚蠢,不如蠢到底。水穷处还能兴风作浪,说她做作,一点也不冤枉。
周正仁看似没有接她话的意思,示意成弈可以动筷子。她自顾自给自己蒙上双眼,全靠着听觉,来想象周正仁入食的画面,勺子碰上碗,筷子轻放在盘,米饭在嘴里细嚼,伸手夹菜时摩擦的短袖衬衫。吃了一辈子百家饭,怎么会突然细嚼慢咽。
成弈被迫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干脆直接放弃,她擦了擦嘴,把面前的餐盘都挪到旁边。双肘放在桌上:“周书记,今晚这顿餐,还差你指点。”
“你刚说红楼,我倒是也想到一句,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周正仁抽出烟夹在指间,等成弈点了点头,他才点火。
成弈忙识趣道:“您这果真是言重了,我刚刚也就随口说说。”
“随口说说?”周正仁抖了抖烟灰,手肘撑在桌上,问她,“你们z世代的小孩子也不像是随随便便的一代啊?最近工作顺利吗?”
成弈双腿合拢双手搭在膝盖头上,眼神穿过周正仁指尖亮起的青烟,落在他背后山体的流水上,“说实话,暂时不太顺利。”成弈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头,嘴角挤出弧度,“我得再熬个两个月,见分晓之际,知道自己做不好什么做的好什么,自然而然就会顺了。”
“野心淡了点点。”周正仁掐断烟,黑色的灰烬抱团取暖,起身在旁桌的茶具上给自己倒了杯,小饮一口,“听他们说,提前唱衰不像你。”
“畏葸不前,是现在的我。”成弈肢体如承载自己重量的乌木雕具。她又听到周正仁淡笑“有意思”,自己也陪着波动两下眼角。
“野心、时运不济、梦中人?缺哪个?”周正仁站在一旁,将剩余的茶水倒在蟾蜍身上,看着水流轻柔抚摸蟾蜍背脊的姿态,问成弈,“都不缺?还是都缺?”
成弈舌尖灵巧地穿过自己的上嘴唇,放端自己的态度,“都不缺。”
“你不像什么不缺的人,别把特例藏在心里。”周正仁又倒了一杯,待成弈双手接过,自己又倒了杯回关好窗户,到自己座位上,又划了一根烟,问成弈,“周子闻。”
成弈倏而笑了,兜兜转转终于直逼主题:“有。你儿子黄闻嘉,时运不济是碰瓷了。”
周正仁被她这一侧面回答饶起了兴趣,连吐出的烟也是朝着对面不怕生的牛犊,“那你讲讲,野心在哪里?梦中人又在哪里?”
“周书记想说的怕不是梦中人吧?你想说的是女人。”成弈撞了撞胆子,在想,黄闻嘉会不会帮她收拾烂摊子。“你要是真强用梦中人这个词,那能讲的,太多了。”她拖了拖尾音,“他喜欢王菲还是林熙蕾来着?”
“时间还早,慢慢讲。”周正仁摊开手。
成弈咽了咽吼,“感觉像是在说你儿子坏话。”
周正仁被她逗笑了,让她说。
成弈的语调跟合上窗一样,在闭塞的房间里响起,“韫椟藏珠,能这么形容他吧,还是恒久的正在进行时。”
“我第一次知道他的时候,他刚做产品部支线的经理,当时好生羡慕,这么年轻就能坐到那个位置,我毕业了什么时候能做到像他那样的位置?读书那会儿在异土,除了真真外,他算是一个对我难得真诚的人,我那时候对未来想不透拿不准决定时,他都会给出很中肯的建议。怎么讲,他并没有推着我做什么,可是我却愿意推着自己走了。”
“我以前有问过他,你每天那么忙,有考虑自己出来创业吗?他也没有一口否决,我问他问什么,现在时机不是挺好的吗。他调侃揶揄自己起来,说自己懒,手里做的是自己喜欢的,手里挣得也是能凑合使的,就够了。稍稍后来的故事,在产品部呆了这么多年,等到水到渠成时才打入董事局,一把抓着整个班子不放,做的成绩也是有目共睹。再来就是现在的故事,他这人太能折腾又眼光独利,只是路人羡于表面之词,我们都明白,他的人生绝非安步当车。”
“他以前教我工作二八原则,也就说了他对生命的热度是这样,给家人事业爱人可以到80分,还是会把最重要的20分留给了自己。后知后觉,无可厚非。我也不知道我学会了吗。”
“他也就一步步到达了理想状态,可是我还差好远。或许是九个秋冬横跨在我面前,想要追上很困难。我今晚自作聪明起了个不太好的开始,也不太聪明地做个完结吧。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
她对着窗口,就如同自己看到墨云背后的弯月亮一样。
周正仁看着她失神的笑,生出独怜之意:“别这么逞强。”
成弈抬眼看着已经快要燃尽的烟头正指向自己,心被狙成一丝丝烟后的灰烬。
只听他浑厚的嗓音发出嘲笑:“我希望成小姐的父亲能出来检举揭发谭局长行贿。当然,我知道你一直对自己父亲的生意不太上心,所以并不知情自己的父亲也参与非法砂石开采。你父亲看似只是这条线上的小蝼蚁,千里之堤溃于此,我是要青山绿水的人,也是要金山银山的人。懂否?”
“懂。”成弈咬着内唇壁,有一种溃烂感恶心上来,她不敢去延伸,很快又是一阵椎心泣血的痛。
周正仁逮着她丢尽自尊又委屈的落颜,捉襟见肘:“我说他格局不大,但是没料大他这么蠢。箭在弦上,还想为你撑起一片天。”
“那我还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成弈倔强地抬眼看他,等得到同意时,她就像一个捞女在做最后的谈判,“我最后能得到什么?”
“我只关心你愿意付出什么,但他愿意给你什么,不在我的掌控之中。”周正仁戳破了她最后的谎言,“在乱局中还安稳于当下,你小看了你自己。”
说着朝成弈丢了厚厚的文件纸袋,成弈在慌张中起身接住。不过,牛皮纸袋锐利的边角还是撞掉了她面前的一支筷子。
崩溃中成弈抱着文件袋在自己胸前,斩钉截铁:“我爸是无辜的。所有的错误都是你下面的人,手脚不干净。欲令智昏是人生常态,有错吗?”
“好风凭借力,送你上青云。”成弈抓起自己的包出门前,接受了周正仁的祝福。
她在走廊的拐角处,看到了被路灯明起的夜空。无尽又深邃,天狗将月亮四分五裂吞入腹中,可明月自在心。
“送你回家?”李昊在流水处出现。
“当然。”成弈抱着文件袋,“送佛送到西。”
成弈坐在车上,李昊也没慌着启动。车里有木质的皮革香,两人就置于灯火阑珊里,热闹隔着茶色的玻璃萦绕在成弈的耳边。
她主动问起,“他这算不算是‘捞人’?”
李昊看着她,无话可说。
“他很忙吗?”成弈又问。
“对,很忙。”李昊实话实说,“其实,这顿饭不是空穴来风。”
“什么意思?”成弈终于察觉到,事态比自己想的更严重。
李昊递给她手机,“看看吧,情况太特殊了。”
“huangwenjia,ceoofjishengconsumerbg,mitteddualnationality”
“什么时候的事情?”成弈眼泪掉在了屏幕上。
“下了飞机后,国内高度封锁。”李昊递了一瓶水给成弈,“报道是真真的亲妈严格发的。严格所在的环宇传媒,早在去年就被梁生收购。”
成弈抬头求助着李昊,她现在已经管不了文章落位到底是黄艾嘉的亲妈还是后妈,嘴唇颤抖中断断续续问,“他在接受调查了吗?”
“在。”李昊抽了几张纸巾给她,成弈糊涂地接过来,只听他一字一言清楚沉重无奈,“他一直担着你爸的事情。但是这事情一出,也是没办法了。关于梁生竞争、谭家的利益链、林甜和福利院,还有他爸明年往回调、他现在独吞基盛的事情,你当然不用全懂,但有些取舍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我早上听了录音就猜到了他在悄悄帮我爸爸避罪行,可是我开不了口那句‘谢谢’...”成弈纸巾捂住自己的面子,“我现在好想他。”
“这件事会有多严重?”成弈很快静止自己的抽泣,“他爸没有一点想要帮他的意思,那他舅舅呢?他妈妈总不会无动于衷吧?”
“无动于衷是保住他最好的方式。”李昊看着她纠缠的十指,递了瓶水给她,“会开除d内一切职务撤销d籍。”
“可是这样要全部从头再来啊?”成弈没有接过矿泉水,只把自己刚刚擦眼泪的纸巾磨成一根根带着毛絮的粗条,“你说的,这已经是最轻的处理方法了。”
“静静等,现在大家都在等。”李昊发动车子,“看好你的手机,我说万一啊,万一明天他给你电话,你别错过了。错过了指不上就真没机会了。”
“好...”成弈把某句热烈的话吞回心里,“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李昊手指点在方向盘上。
“我想你给香港提供庄雯行贿的证据。”成弈抓起了自己的手机摇了摇,“算我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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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的月光》许美静
嘻嘻嘻,下一章正文完哦~
文中诗句来自红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