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献默默思忖:那飞钱若真的并非神迹,而是人谋,就一定绕不开蓝猛和那十个巡卒,他们一定牵涉其中。十个巡卒中,六个查得着的,出事前都得了笔外财,想必其他四个也一样。死了的库监蓝猛,应该得的更多。
不过,十万贯库钱,一人哪怕只分到百分之一,也有千贯,在汴京十等坊郭户中,也算五等中富之财。然而那六个巡卒所留钱财数目虽然不知,但似乎没有这么多。他们所得之财,恐怕未必是从左藏库飞钱中得来的。而且,库钱飞走时,至少有十几个人亲眼目睹,很难骗得过所有眼目,何况自己父亲当时也在场。
孙献原本一片欢喜,这么一想,顿时有些丧气。不过他随即又想到库监蓝猛之死,他死于谋害应当确定无疑。若这库钱真是飞走,库监就算有过,也不至于死,什么人要急着杀他灭口?其中一定有重大隐情。
于是他取出袋里的三贯钱,分别放了一缗在黄胖三人面前,三人看到钱,立即一起笑呵呵,眼里冒光。
“三位老哥这几天辛苦了。接下来,有件事还得继续再查问一下——就是那六个巡卒意外之财的来路。这极要紧,若钱是各自从其他地方得来,这事就没有什么可查的了,但若都是来自一路,便值得继续挖下去。”
“我查的两个中,一个不清楚,另一个叫朱四的,我们自小就在一处厮混,根底全都清楚……”皮二一边摸弄着自己面前那缗钱,一边道,“那朱四从小就是个浑货,什么都做不来。他在风鸢段家做学徒,我去瞧过两三回,就已经学会扎风鸢了,他却花了两年多才学会,学会了又不好生做活,耍懒偷钱,被撵了出来。后来靠他姐夫的门路,才去左藏库做了巡卒。除了每天去左藏库轮值,就只爱一个赌。他的钱若不是从库里偷盗来的,便是赌桌上赢来的。”
“我查的车轮铺的梁二也是好赌。”黄胖道。
“我查的齐小七也是!”管杆儿道。
“哦?”孙献猛然想到从力夫店打问到的事,“力夫店单十六说,曾见过库监蓝猛在章七郎酒栈门前犯过羊角风,那章七郎酒栈开着汴河一带最大的赌庄,难道蓝猛也好赌,才去的章七郎酒栈?”
“若他们的钱都是赌桌上赢来的,那这事便瞎了。”黄胖咂着厚嘴唇叹道。
“不对!”皮二却忽然道,“若真是赌来的钱,那朱四的娘洪婆就不会那么鬼藏鬼掖,怕人知道。”
“嗯,刘家沉檀店的齐小八说起他哥哥,似乎也不愿人知道。”
“无论如何,咱们再都分头去探一探,看看他们的钱究竟从哪里来的。至于飞钱这件事值不值得再查,等探明白了,咱们再商议。”孙献道。
“好!”
冯赛骑着柳二郎的马,往烂柯寺走去。
经过周长清一番开解,他心里踏实明朗了许多。汪石百万官贷的事,尽力去查,查到什么地步,算什么地步。至于结果,不必多想。他心里始终坠念着的是邱菡母女和柳碧拂。绑匪是谁至今不知,去向更是没有丝毫踪影。昏乱了这两天,一直没见到崔豪三弟兄,不知道他们是否查出些线索了?自己家已被封,他们找我都不好找了。崔豪说过,他们在烂柯寺后边赁住了一间旧房,先去找一找试试看。他拨转马头向烂柯寺后边行去,刚绕过寺角,却见崔豪三人迎头走了过来。
“二哥!”三人快步奔过来。
“三位兄弟。”冯赛忙下了马。
“二哥,我们到处找你不见,你可还好?”崔豪忙问道,耿五和刘八也都满眼关切,看来他们已经知情。
“有劳三位兄弟记挂,我还好。”
“遭了这么大的事,二哥竟还能这么不慌不怕,果真是好汉!”崔豪赞道。
“哪里……”冯赛苦笑了一下。
“二哥,吴蒙别宅那里,我们又守了两天,一点动静都没有。吴蒙现今也仍在开封府狱里没放出来。你的娘子们恐怕是不会送到那宅子里去了。我有个兄弟倒是打问到一件事。”
“哦?什么事?”
“清明那天,有两顶轿子丢在杏花冈,藏在一片杏树林里,那里是什么李丞相园子的后墙外,不通路,极少有人去。看园子的有个老汉姓方,见墙头树上挂了好些没烧的纸钱串,看着不吉利,便让自己儿子爬上去扯下来,他儿子爬上墙头才发觉了那两顶轿子。等了两天都不见人来抬走,他便找了三个朋友悄悄抬进城卖了。其中一个就是我刚说的那个兄弟。我让他带我去瞧了瞧,你娘子们那两顶轿子从那条小路上到杏花冈,刚巧能走到那里。”
冯赛听了,心里又一沉,这两顶轿子应该正是抬走邱菡母女和碧拂的那两顶,看来绑匪的确谋划周密,将轿子丢在那里,换成其他车轿再转移走,便再难追查。这绑匪为何要花这么多心思?意图何在?
“二哥,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继续找寻。不找见你娘子和女儿绝不歇脚。”
“三位兄弟如此热心,冯赛实在无以为报。”冯赛胸中一阵暖热。
“二哥说什么呢。还有,二哥前次给我们的钱,一时收不住手,花掉了一半,还好,这两锭银子没有破开。二哥你眼下正要用钱,还是拿回去。”崔豪取出两锭五两的银铤。
“崔兄弟,这钱我万万不能拿回来。你们放心,我家产虽被抄没了,但人还在,多接几桩生意,钱就又来了。这钱你们一定要留着,否则我也再没脸求你们相助了。”
“二哥既然这么说,我们就先留着。”
“这才是好兄弟。关于我娘子她们,你们现在怎么看?”
“我们三个这几天一直在核计,一般绑匪绑人,只为钱财,这起绑匪却一直没来索要钱财;另一些,是为了报仇,但若是报仇,一般都会让仇家知道,他们也始终没有露面,连个信儿也没给。所以这两样恐怕都不是。剩下的,就是一些不明不白的缘由。二哥,若想找着绑匪,恐怕得先想明白,这绑匪绑人的原由。”
“嗯,我也是这么想。这几天我接二连三遇到大麻烦,恐怕都和绑匪有关。”
“嗯!就是!我们三个听到二哥被抄家时,立即想,二哥你身为汴京牙绝,名头这么响,莫非招惹了什么人?”
“我反复回想,却始终想不出会是什么人,竟然会招致这么大的怨仇。”
“难道是抢了别人的生意?”
“生意场上难免争竞,不过我向来最留意这一点,一般不会去抢别家的生意。”
“这就怪了。这些人看来不把二哥整死不罢休,二哥你要多提防啊。”
“他们若想我死,再容易不过,随便找两个人,就能在路上弄死我。他们若真是针对我而来,目的便不是要我死,而是要我难受。”
“除了绑架,二哥这几天遇到的全是生意行中的麻烦,这人应该是生意行中的人?”
“生意行中?”冯赛猛然想到汪石。
他只觉着炭行、鱼行、猪行甚至矾行惹麻烦那四人是同伙,却没想到汪石与谭力、于富、朱广、樊泰四人可能有关。据曹三郎的妻子说,那四人言谈间曾提及“五弟”,难道汪石是他们所说的“五弟”?
应该是,汪石借了百万贯官贷,而那四人财力雄厚,出手豪奢,一人就能倾覆京城一行。只有骗来的钱,才会这么随意挥洒。上万头猪、上万秤炭、几千万的鱼,随手丢弃……
冯赛倒吸了口冷气,不由得呆住。
邱迁终于等来天黑。
今天他被阿七支使来支使去,又得时刻轻手轻脚,防备吵到吴银匠。一天下来,累得几乎没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