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1 / 2)

正经书呆子是不会参加这种集会的,爱玩儿、洒脱、叛逆、不羁等等,才是这样的场合的常态。

章和帝顶着儿子往前跑了,程元珍苦哈哈跟上,暗自庆幸这幸亏是几位尚宫尚仪的不在,否则起居注不知会怎么记呢。那弹劾什么的,也会很恼人。

青青牵着小凤凰慢悠悠走着——小凤凰可不算是一般凡人,那步伐稳健的、耐力持久的,也只有武艺高强之辈可以相提并论了。

终于到了地方。

远远的,可以看见,亭子里一白一黑两位男子相对而坐,却是正在手谈。

隔得有些远,看不清容貌,也听不见声音,只是恍然觉得,两个都是龙章凤姿、芝兰玉树之人。

再走近几步,有一碑文,是苏家先辈仿了王羲之,作的“鹅池”二字。这碑前,便是一尺绿水,有白羽红掌拨清波,也是参照王羲之的一些史料,养了许多大白鹅。章和帝顶着儿子,在碑文前驻足——他最爱王羲之行书体,遇上了仿作,自然要品评一二。青青带着女儿上前,这里也围着不少初次到此的人,有默默观想的,也有放声畅谈的。青青细细一看,微微一笑。

这苏家果然是非同一般,这两个字,实在是精妙。

“夫人观之如何?为夫却是觉得,不及夫人。”章和帝声音不小——他一个帝王,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礼貌。

青青心里摇头,章和帝其实在“文”这方面的天赋并不过于出众,一般看着还好,论及灵性,实在是差了些。这苏家人仿的两个字,表面看,其实还真不如曲青青有系统作弊,严格临摹的王之真迹。可是,风骨上,曲青青其实模仿的是章和帝的笔法,而非纯粹的王羲之——章和帝自然觉得青青的更顺眼,他又不喜欢苏家,朝堂上碍于种种要给面子,现在没人知道他是谁,倒是显出几分本性来。

章和帝这话,引起了周围人的强烈不满。

自古文人相轻,是说对同时代的彼此,对已故的大家,却总是要把人推上神坛。即使是如今公认的大才子苏诘,也不敢随意说出这种话,何况一个从未谋面的老头,一个藏头缩尾的小女子!

这可是王体,不是簪花小楷!

虽然心里不爽章和帝这种半壶水随意评论自己心中大家的作为,无奈他现在还是老板,又最是小心眼儿,青青也只能撑起面子。

对章和帝一点头,章和帝满意地笑了,对程元珍使了个眼色。程元珍立刻忙了几息,支起桌案,摆出笔墨纸砚。

青青就着鹅池的水净了手,绮年送上锦帕。

稍稍挽起长袖,青青沉吟片刻,执笔挥毫,一书而就。

章和帝微微皱眉,总觉得这字和平时不大一样,又觉得可能只是环境的问题,不再细究。

这却是青青拿出了自己的真本事了。

人群却顿时一静。

轮流观看过后,更是集体无言。

这里的,基本上都是爱好书法之人,否则早就快走几步,去流觞亭了。因此都能看出,这不知名女子所书二字,的确比石碑上的要略胜一筹。尤其,这“鹅池”两字,相传前一为王羲之所作,后一字,却是其子王献之的手笔。这里面仿来仿去,又要有细微不同,这女子竟然!

忽而,一白衣男子排众而出,朗声道:“诘这些年不在京城,却不想京城里人才辈出。夫人此书,确实更加高明,诘拜服。”说着,一躬而下。

这人一身白衣,绘有绿竹诗文,长发而冠,身姿清隽,容貌俊美得让人眼晕,看起来只二十多岁。眉浓眼浅,一见之,就觉得清澈良善。

此人,便是苏诘,无疑。

出乎意料的显得年轻。

这下,可算是有了“权威证实”,本来不敢随意开口露怯的众人,立刻开始大加赞美。

青青看向章和帝,那意思,妾身能说话么?章和帝喜欢她这样事事以自己为先,倒是点头同意。又不是姑娘家了,却是不好不见外人的,平白显得没本事。

青青对苏诘行了福礼,道:“妾身最爱王体,且自小闲来无事,惟墨池八缸,说不上高明。况且,妾身用的是笔墨纸砚,这石碑却不像是文人所刻,不好比较。只是幼年看书,一直以为这碑文乃是苏大人亲手所刻,想来却是误传。”

她这一开口不打紧,这一片儿的男男女女却是都酥了心房——这声音,简直了!

苏诘倒是很快回神,笑道:“夫人慧眼独具——传说中的碑文的确是先祖亲手所刻,但诘幼时顽劣,看着就喜爱,硬是将那石碑搬回自己住处。长辈无奈,只好找了石匠,仿着造了。那石匠不爱书文,但是手艺堪称一绝,做好之后,苏家上下都难以分辨,就不再计较此事了。如今被夫人看破,诘倒是要对大家说声抱歉了。”

众人连忙拱手称不敢。

本来这事儿其实苏家干得不地道——这不明摆着看不起天下文人,笃定他们看不出真假,才弄了块假石头糊弄人么!但是人也说了,自家也没一个看出来了,却是不存在什么鄙视了。

谁说苏大才子淡然外物,目下无尘,人情世故半点儿不通的?

且自打嘴巴吧!

苏诘又和章和帝交谈几句——他倒是一眼看出这位的身份,但是大汤文人向来骄傲,既然章和帝没有显露身份,苏诘也不会上赶着下跪请罪。

装着糊涂,客气几句,只说棋局还未完,和身边的黑衣人一同离去。

第八十一章 云裳花想容

流觞亭面阔三间,四面有围廊。

亭前有一“之”字形的水沟,清水在曲沟里缓缓的流过,流水旁,共有42个垫子矮桌,便是众人的坐席了。美貌侍女在曲水的上游,放上一只盛酒的杯子,酒杯由荷叶托着顺水流漂行,下游同样有一美貌侍女,跪坐着接迎酒杯,并统计众人所作诗文,这便是曲水流觞了。

因除了亭内两个座位,便只有42个位次——这也是三月三忆兰亭的因有之意——但此时场中众人,何止数百之数?既然是文人雅士的集会,自然不会出现按身份地位论坐,更不会凭财势权利买座。

于是,在苏诘和王方正式开始“论道”之前,前来观礼的人们,倒是要先比过一场。

不过,文生本就喜欢意气之争,这显出本事来争座位的做法,其实比观礼或者座位本身,更让他们满意。

因曲青青之前显了身手,众人也不好和一介女流之辈死磕,便公推她坐了上首。章和帝诗文书法虽算不上顶尖,但他毕竟有常人难以匹敌的资源,一挥而就的诗作还是能排上位次的。青青当然不会让章和帝的作品被人品评——这万一给弄个“中上”什么的,虽是切合实际,但联系她现在的位次,绝对会让章和帝记上一笔……于是便直接请了,言道自己一家人却是希望坐在一起,也好看顾小儿。

既然章和帝本身有实力入座,平白再多出一个座位,众人也没有不愿意的。至于男女不同席什么的——咱这是风流雅士的集会,死古板什么的,趁早滚远些……

其后,众人各施手段,诗作书画,大展身手。众人一一评过,分了上下,论了位次。这其实也不是多么公平严谨,毕竟有人长于捷才,有人却习惯字字推敲,这立刻要拿出好作品的,未必比一些一时间没有灵感的人高明多少。但兰亭会,自然还是捷才更恰如其分。

因上首曲青青一家有了先例,按照文人们喜欢遵从上首的习惯,苏家下人非常快速地给每张桌案都加了一个坐垫,于是坐下的人大多“拖家带口”。虽然一般是男女搭配,或者拖儿带女,但也有喜欢标新立异的,找了同性男女各自坐了。

这边众人各自安坐,其他人已经自觉离去,苏诘和王方的棋局也刚刚终了。到底是苏诘更胜一筹,只是他为人寡淡,并不喜欢争先,为后手,倒是一个平局。虽然认真算起来自然是胜了一子半,但王方还算是后辈,这样的成绩也足以夸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