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的,方才已经说过了,武者,自然是指邵州兵事。于都尉带兵自有一手,使君无意干涉,军饷方面,朝廷不解决,州府可以解决,包括战马军备等物,只要有钱,一切都好说。”
本以为徐澈要来抢兵权,于蒙还担心了好一阵,此时一听,人家非但不抢,还愿意提供钱财购买军备,他就高兴起来:“使君大人有大量,卑职惭愧啊!”
徐澈笑了一下:“你先不必急着溜须拍马,练兵非一朝一夕能成事,但我不希望再听见四万兵力只有五百精锐这种事情了。”
于蒙打了个哈哈:“若是有钱,一切自然都好说!”
顾香生老实不客气道:“依我看,这并不单单是缺钱的问题,前些天,我也没少去校场,其中多少老弱残兵,多少懒惰懈怠者,无须我说,于都尉想必也心中有数。想要练出一支强兵铁军,不仅仅要精良的战备,还要有过人的意志与韧性,这些东西,我在韶州府兵身上都见得很少,所谓五百精锐,骑射连我都比不过,谈何上阵杀敌?”
被一个女子这样当众指出弱点,于蒙老脸都红透了,又不好发火,只得闷闷道:“你的箭术连我都比不过,那些人如何能比?”
宋暝忍不住想笑,这还是他头一回听于蒙承认自己不如人。
顾香生:“可我也是一日一日勤练出来的,我是女子尚且能做到,何况堂堂大丈夫呢?”
即便是在长秋殿闲来无事,她也会让人在殿后小院立个靶子,每日就这么练上两个时辰,十几年下来,日日如此,坚持不懈,方才有这样的成果。
于蒙没话说了。
但顾香生说这些,不是为了炫耀自己或挤兑他:“一人操练,只要自己毅力大些,能够日日坚持下来,总有一样能成事,但百千万人一起操练,却不能总指望他们自己能坚持,我观于都尉练兵便甚有章法,只是一人之力,终究有限。你可曾想过将这章法写成要略,挑几个低阶武官先背诵娴熟,自己训练即便,再如此教授给底下的士兵?又譬如施行赏罚制,将所有人分成几拨,标以固定编制,每回演练时,优先者能得何赏,名次最后者又该如此?”
于蒙眼睛一亮:“这个法子倒是不错,我先前也曾想过,不过那会儿囊中空虚,要罚倒是可以,要赏便拿不出手了,若是使君肯解囊相助,嘿嘿……”
顾香生好笑:“赏什么都可以,不过是个名头罢了,并不是非钱粮不可,为的只是让人知道荣耀耻辱,知耻近乎勇,而后方能振作士气,所向披靡。”
于蒙方才也只是开个玩笑,若他真是那种贪图钱财的人,早就跟沈南吕搅和到一块去了,也不至于落魄至此。
听了这话,他便点点头,也有了几分正经严肃:“言之有理,受教了。”
顾香生:“也可定时请几位先生,到军中教授士兵读书习字,总会有人愿意奋发向上的,这些人,以后兴许就是于都尉的助力,你也可以从中进行选拔,那些成日里懈怠渎职,只想着享乐安逸的,尽可淘汰了。”
四万人不算多,但如果里面都是战斗力薄弱的,那还不如削减兵员,留些真正有用的。
她这一说,就说了很多,于蒙也是个有想法的,只是苦于以前邵州局面混乱,没有人重视这些,他总有些怀才不遇的抑郁之感,宋暝虽然是好友,但对方是文官出身,于兵事上其实也不是非常擅长,根本无人可以沟通交流。
于蒙没想到第一次在这些话题上谈得尽兴,对方却居然是个女人。
两人越说越多,起先徐澈和宋暝还能插两句嘴,但到了后来,他们也只能在旁边干听着,桂花茶换了一壶又一壶,眼看太阳就要西斜了,顾香生连忙刹住话题。
“于都尉回去之后,得先做两件事,一是清查府兵,有年迈力衰者,身患残疾者,一律不得留在府军中滥竽充数,可给他们些抚恤金,而后遣散归籍。至于新兵员的补入,慢些再说。”
于蒙颔首:“我省得。”
四万兵员是定数,之前没有刺史发话,他不好擅作主张,现在方才体会到上面有人作主的好处,这些事情不需要他操心,他只要执行命令,专心练兵就够了,这才是于蒙真正想要的。
“二则是我方才说的,写练兵备要,这不仅有益于训练府兵,还可为以后练兵者提供指引,前有《孙子兵法》与《司马法》,说不定以后于都尉所著,能成就《于公兵略》,那便是青石留名,记于千秋的美事了。”
后面的话虽有玩笑成分,可于蒙还真就被她挑起了这股子勃勃雄心,试想人生在世,不是为利,就是为名,谁不愿意自己的名字流传千古,被后人称颂?有些人要么是没这份能力,要么是有能力,却没有带兵的机遇,于蒙两者兼具,又不像有的人那样汲汲钻营,倒确实很适合做这件事。
宋暝看了他一眼,只见方才上山时还老大不痛快的人,此时已经是容光焕发,笑容满面了,不由暗叹:老于啊,你这是被卖了,还心甘情愿帮人家数钱啊!
那头徐澈道:“方才你说了‘商’与‘武’,那么‘文’又是指什么?”
宋暝虽然感慨于蒙的“不争气”,但徐澈提出这个问题之后,他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想听顾香生能说出什么高见。
☆、第97章
这时碧霄过来道:“天色不早了,如果再不下山,恐怕就要在山上过夜了。”
众人方才惊觉时间飞快,徐澈失笑:“是我忘形了,不如由我做东,一道下山去用个晚饭罢。”
顾香生笑道:“中午才吃了斋菜,现在腹中空空,使君可不能为了省钱请我们吃斋席!”
于蒙也道:“那是,使君请客,我得好好蹭一顿才行!”
徐澈:“那就去城东一处饭庄罢,听说那儿的全鱼宴做得极好,我还没去尝试过。”
宋暝:“使君所说,莫非是城东的姜太公饭庄?”
徐澈:“正是。”
宋暝笑道:“那处地方,我等却是知道的,那东家姓姜,自称姜太公后代,饭庄也有趣,取的正是姜太公钓鱼的典故,那东家说,古有姜太公钓鱼,今有他们姜氏做鱼,做鱼还不止,得做全鱼宴,才算本事,所以他们家的全鱼宴,一共三十六道菜,道道都有鱼,道道都不重复,味道的确是不错的。”
徐澈:“你说得我都垂涎三尺了,那便去尝尝罢。”
就着绚丽的晚霞,一行人下了山,夕阳铺在山道上,连旁边林木都染上一层橘光,徐澈三人忍不住走走停停,驻足眺望,唯独于蒙丝毫没有那份抒情的心思,嘴里喊着肚子饿,催促他们走快些。
及至他们抵达姜太公饭庄时,天色终于完全暗了下来,幸好还赶在宵禁前的最后一刻回城,否则即便是徐澈他们,要进城也得花费一番工夫。
宋暝于蒙是常客,饭庄的伙计是认得的,听说邵州刺史亲临,便连东家都迎出来,当着徐澈的面纳头便拜,行了个大礼。
徐澈吓了一跳,自从来到邵州,对他行礼的官绅百姓多了去了,但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激动的,不知道的还当对方有什么冤情呢。
“老丈不必如此多礼,快快请起!”他伸手欲扶,对方却坚持叩完三个响头,不仅自己叩首,还带了儿孙一并过来,让他们也给刺史行大礼。
“使君有所不知,我这饭庄原先也有些年头了,后来沈氏仗着有前刺史撑腰,便想来买我这饭庄,说我这儿风水好,我不肯卖,他就日日找人过来捣乱,搅得我这生意做不下去,若非您将沈氏打倒,我这饭庄还不定何时才能恢复往日的生意呢,这都多亏了您呐!”东家年过五旬,须发皆白,口齿却还十分流利,说话也不带歇着的。
“沈氏之死,实由其作恶多端所致,就算不是我在,换了别人当这个刺史,同样也要办他,老丈不必放在心上。”徐澈笑道,看得出他心情极好,话又说回来了,谁不愿当一个万民称颂的父母官呢,只是有些人觉得被百姓惦记,还不如多捞些钱实际,各人追求不同。
而在徐澈看来,便是给他一车子的黄金,也不及眼前这一句真情实意的道谢来得真切。
“话不是这样说,换了哪一任刺史,只怕都是与那沈氏勾结一起,做坏事的份,要么就是胆小怕事,不敢招惹沈氏,像您这样肯为百姓除害的使君,一百年也未必能碰上一个!托使君的福,小人全家上下俱都感激不尽,难得使君大驾光临,若是您不嫌弃,就由小人来安排这桌饭菜罢,保管几位都吃得顺心。”
徐澈就笑:“那便有劳老丈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