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却只看见少言垂眸望向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藏着太多太多复杂的东西,让易尘不由得想起了瓢泼大雨中的白日晞。
她在道主的眼里就是一个满身雨水的狼狈孩子,但是,不管她有着怎样的过往,他都选择了包容。
——包容人世间的一切爱憎,成为她心的归属。
因为这双眼眸的存在,在姑姑熟视无睹一般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瞬间,易尘虽然难过,却没有承受不住。
她偏头朝着那些少女有礼地笑了笑,唇角勾起的弧度与姑姑如出一辙。
她牵着少言的手走在姑姑的身后,在他们离开之后,身后的少女们都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
“那是易老师的女儿吗?天啊,那气质真的一模一样,长得也像,简直像年轻的易老师,太美了!”
“羡慕极了,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一身气质啊?跟老师学了三天了,怎么还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这个要从小教起养成习惯才行的吧,像我们这种从头学起的,没个两三年磨不出一个架子,反而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喂,刚刚那男的也是老师的晚辈吗?天啊好帅啊,我少女心都萌动了!”
“别想了。”有人怅然若失地道,“估计不是晚辈,是老师女儿的男友吧,你都没看到他看身旁人的那个眼神,啧……我都要相信爱情了。”
“也不一定啊,没准是妹妹呢?”有人不甘心地辩驳了一句,“气质都那么像,没准都是出自一家的呢?”
女孩子中作为领头羊,也是这部电视剧的女主演闻言看了发话的女子一眼,懒洋洋地道:“那你有本事去追啊,追到手算我输成不?”
“那种人,看看就好,没有足够的底气,站在他旁边你就不会觉得自惭形秽吗?”
男人看女人的目光,和看妹妹、看孩子的目光都是不一样的——那男子眼底藏着疼宠,但更多的却是不能自已的温柔。
——还真是幸福呢。
易尘跟在姑姑的身后,离开了剧场,看着那个无动于衷的女人上了车。
她以为自己会很难过,会忍不住落泪,但实际上没有,她面带微笑地握着少言的手,如那人的教导一般将自己的情绪藏得严严实实,分毫不露。
隔着车窗,易尘微微弯腰,颔首道:“今天过来是想告诉姑姑,我找到喜欢的人了,以后应该会跟他结婚。”
原本准备发动引擎的女子停止了动作,她神情不见悲喜,只是平静,没有看向他们,但的确有在听。
“他叫莫意孤,是位道士,擅长剑道和茶道。”易尘也不等对方回应,一五一十地说道,“他年岁比我大不少,但对我很好。”
“我们认识了一年有余了,现在住在一起。他跟我一样,父母都不在了,家里只有一个弟弟,但是已经离开很多年了。”
易尘绞尽脑汁,将自己能想到的东西都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姑姑听,她只希望时间能够走得慢点,能让她多看几眼面前的女人。
她苍老了不少,即便保养得很好,也已经掩盖不住眼底的疲惫和倦意,眼角细细的纹路,眉宇间的一道印,那是长期皱眉留下的痕迹。
岁月格外厚待她,但总归抵不过人心的老去。
易尘只觉得心里平静得有些诡异,仿佛曾经的一切爱与怨都已经消逝在风里。
“过些天我会带他去看看父亲和母亲。”易尘说完,已是言语穷极,她用力地握紧了少言的手,微微抿唇,“如果我们结婚……”
“我希望……姑姑和姑父能来参加我的婚礼。”
她一介孤女,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亲只有同姓的姑姑,是她唯一的长辈,也是她与这个世界最后的牵系。
易尘说完便不再开口,任由空气蔓延上尴尬的沉寂,她深吸一口气,正想告辞,却听见一道平静的声音,缓缓地道:
“我不会去的。”
女子的声音低柔婉转,雍容而又大气,那带着华国古时之美的女子抬头,打量了一眼侄女许诺白头连理的那个男子。
少言眼神沉静地与这位女子对视,虽然是易尘的长辈,但若要论实际年龄,易时楠在少言的眼里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他平静地面对着易时楠的打量,微微颔首,道:“您好。”
他的态度坦然到堪称平静,那一双眼睛完全模糊了他的年龄,虽然外表不过弱冠,但那一身气质只让人想到天命之年的长者。
易时楠下意识地皱眉,抿了抿唇,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客气地朝着少言点了点头,态度温和更甚于对待自己的侄女。
她移开了视线,启动了汽车的引擎,没有再对易尘说一句话。
易时楠离开后,易尘这才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她垮下肩膀,面上也终于有了几分笑影,牵着少言的手亲昵地道:“我们走吧。”
少言并不能理解为何她会对此感到开心,因为那个女人分明拒绝了她的邀请,但是看见她欢快的样子,他也不忍心多问。
“小一。”他伸手摩挲她的脸,指尖略带冰凉的温度贴在她的耳后,冻得她有些轻痒,“如果想说了,我一直在这里。”
易尘沉默了一瞬,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轻嗯了一声。
少言看她的模样,便知道她打算当个锯嘴葫芦,什么都不说了。虽然心下忍不住叹息,但到底还是不忍心追究下去。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无法言说的伤,哪怕只是回忆,都会痛得鲜血淋漓,因此畏惧回忆。
回了家后,易尘准备了晚饭,洗漱好后就早早地回房间准备休憩了,少言难得没有理会挑衅的阴朔,而是在易尘睡着后找到了时千。
“麻烦你帮我找个人。”
少言给出了易时楠的影像,时千看了那影像一眼,却是诧异道:“小一竟然还有血缘至亲在世?”
少言应了一声,再次开口问道:“是否能找到此人的位置所在?”
“这倒是不难。”时千拿出一个罗盘,手中捻出一根头发丝,头发丝的发梢之处瞬间燃烧起了深蓝色的火光,将那发丝烧成了灰烬,幽幽地落在了罗盘中央,“既然是小一的血缘至亲,那以小一的气息为中心,就可以找到跟她血脉相系的人了。”
时千说着,那星罗棋布的罗盘上便突然亮起了两点星光,一者明亮,一者黯淡,显然血脉清疏有别。
“你要找他们做什么?”时千将罗盘递给了少言,略带困惑地道,“小一仙缘在身,又是天道的继任者,终究会被斩俗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