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1 / 2)

万嬷嬷付了马车钱,带着行礼和闵氏送给她的几大包礼物进门,就看见关婉清正弯身为庭院里的几盆花草浇水,素白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空。她见万嬷嬷这时候回来,有些惊讶,上前道:“娘,发生什么事了?”

万嬷嬷打量了一下宅子,见一切摆置干净整齐,叹了一声道:“二爷事发了,我就跟三太太告辞了。”

关婉清带着两个小丫鬟闭门守孝,消息十分不通畅,这会儿才知道宁远侯出事、府中爵位易主的事情。她有些愣愣地看着万嬷嬷,万嬷嬷嘴角挑了挑,讽刺道:“二少爷都觉得这件事与永平侯无关,你还是觉得是他们害了大爷吗?”

关婉清心乱如麻,脱口而出道:“不对!这件事明明就是永平侯指使的,是永平侯让人害了昀哥哥!”她有证据的,二少爷怎么能如此不分是非黑白?

万嬷嬷语气平淡:“你要是觉得是永平侯一人所为,为何要到人家府上去教坏了他们家的姑娘?”自从搬到了外头,关婉清一直不言不语,问她进伯府究竟要干什么她也不说,还是万嬷嬷自己猜了出来。母女二人毕竟从小就相依为命,关婉清一直喜欢钟昀,钟昀有了夫人后她仍是死性不改。这么执拗的一个人,她说要为老太太瞧一瞧温府大姑娘的品性是假,她的目的是要去为钟昀报仇的。

关婉清心头涌出一股气:“老太太不愿去调查大爷惨死的真相,我自己去,我把事情查明白了,劝老太太不要和温氏订亲,你们是怎么对我说的?说和温家的婚事已经经过御前,没有办法了。这明明就是敷衍我。老太太怎么能让涵哥儿娶杀父仇人之女呢?”

“所以你就自己出马,骗我说要回乡为你爹守孝,却在半路偷回京城,不知道用什么欺骗了闵三太太,让她推荐你进伯府当女师傅?”万嬷嬷沉着嗓子道,“你在伯府三年没有人发现你的坏心眼,这是他们阖家都信任你。你却暗地里阴毒算计,只把一些风月情爱之事教给姑娘们。你当年和贵妃娘娘一起学规矩礼仪,教养嬷嬷就是这么教你的?”

关婉清秀气的面庞目光炯炯:“教养嬷嬷没这么教过我,可是要不是他们自己把不住,又怎么会变成这样?说到底都是底子不好。”她只教一样是她的错,可她也没有手把手教女学生们干坏事,她不过是在教学中扩大了诗赋比例,又对风雅之物格外注重了些,要学好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本就要有一颗对万事万物敏感的内心。学成了才女,风流多情,多愁善感不是应该的吗?

万嬷嬷看着关婉清至今还不知道错,疲惫地叹了一声。

屋里十分安静,万嬷嬷道:“二少奶奶请我过府,我不知道她是要问些什么,若是她猜出了你在伯府的作为,我不会帮你隐瞒。”

她这些日子做的那个梦一直定格在老太太大限之前。老太太临死前只有她一个人在身旁,她一直跟她说她错了,说她这辈子做了大错事,没有颜面去见夫婿儿子。叫万嬷嬷尤其焦虑的是,梦中除了老太太,还间而夹杂着在道观中见着的年轻道姑的面孔。

那个姑娘会变成如今这样,都是关婉清做下的孽。

老太太一直提醒她,想来也是觉得他们母女该还了这笔孽债。说起来,也是她的错,养出这样的一个女儿,为了自以为的仇恨,把人家家里的姑娘们都给教坏了。

关婉清一言不发,反正她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即使温家要算后账,也拿她没法子。伯府现在分成了两房,兄弟反目,母子成仇,这就是他们的报应。以后伯府只会更加落魄,绝对没有空再找她的麻烦。

万嬷嬷自觉跟关婉清说不通,略作休整后就去了温含章那边。

钟府的大门处仍张挂着白幡白灯笼,万嬷嬷看着有些叹气。进了门,见着引路的下人面上的肃色,她又觉得安慰,总算温含章治府有道,府上出了喜事,下人们也没忘了守孝的精义。

温含章也是许久没见万嬷嬷,她有些感慨。

这位老嬷嬷能在老太太灵前冒死为她说话,是个十分重情义的人。因着如此,温含章才不希望她出事。现下看来,她在老太太逝世之后,在钟昌府上过得也不是很好,人消瘦得厉害,精神也有些憔悴。

温含章先前已经和钟涵商量好了套话的话术。万嬷嬷可不像晋嬷嬷,她在老太太身旁那边多年,都历练出来了。温含章现下还记得万嬷嬷帮她搬婆母嫁妆时的狡猾老道,这是一只比起老太太不遑多让的老狐狸。对着万嬷嬷必须要慎重一些。

温含章与万嬷嬷各自行完礼之后,温含章就握着万嬷嬷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温言道:“本来我不该劳烦嬷嬷的,只是嬷嬷也知道,这些日子出了许多事情,我也是应接不暇,心中存了许多疑问,还望嬷嬷能为我解惑。”

万嬷嬷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对着温含章真诚的面孔还是长长叹了一声:“二少奶奶纵是不提,我心中也是愧疚的。”

万嬷嬷看着温含章面上的诧异,一种奇特的轻松感突然缭绕在心。她早该这么做了。

第86章 前事(上)

温含章真是觉得,今日开了一个好头。虽然不知道万嬷嬷为何突然这么爽快, 但她还是试探道:“嬷嬷知道我要问什么?”

万嬷嬷的眼睛缓缓掠过嘉年居, 从外头远远垂首而立的仆妇, 到屋中大气古朴的摆设, 温含章身上穿的也是细棉布素面襦裙,她看着温含章雅致有礼的面容, 虽然稚气年轻, 却不掩大方稳重, 突然笑道:“二少奶奶要问些什么,我知无不尽。”

温含章:“……”她得说,如果这个是万嬷嬷使出来刻意打乱她步伐的招数, 那她真的成功了。

万嬷嬷这般坦诚,温含章倒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万嬷嬷轻呷了一口茶, 好以整暇地看着二少奶奶脸上的苦恼。

温含章现下看着万嬷嬷就像看着一个大宝藏一样, 惊喜地不得了。这位老嬷嬷在老太太身旁待了那么多年, 肯定知道许多侯府秘事。

这时, 温含章反而不想按照先时的套路只问婆母的事情了。任凭钟涵对老太太再冷淡, 那毕竟是他的血脉亲人。要是万嬷嬷能为他们释疑,让他们知晓老太太的心路历程,也许钟涵心中的心结就能结开了——无论如何,温含章看老太太都不像是个狠心凉薄的人。她的摇摆不定许是真的有理由呢。

拟定了这次谈话的重心, 温含章镇定了下来, 笑道:“嬷嬷不要笑我, 我毕竟年轻, 等再过几年一定会更机敏一些。”

万嬷嬷叹道:“二少奶奶这样就很好了。”能在懂事的关键阶段,不受外物影响,坚持大家规矩,万嬷嬷不得不想起关婉清的那一句,许真的是天生的底子。

温含章慢慢理清思绪:“嬷嬷这么说,那我就不说客套话了。”温含章知道,宁远侯府所有的悲剧都是从十六年前公爹的逝去开始,她道:“嬷嬷也知道,子嘉一直为前事所困。当年公爹出事后,老太太就快刀斩乱麻将大房的一切都交了出去,若说老太太当时是为着家族前程着想,但她这些年来对子嘉的怜惜一直十分克制,这显是不合常理的。”

“纵使子嘉年幼淘气,老太太却是长辈,且她与公爹感情极好,纵是爱屋及乌也应是能体谅子嘉心中的哀痛不满的。”温含章缓缓道。

这是她一开始瞧见钟涵和老太太之间的不和时最为诧异的。寻常人家,长孙幼失父母,长辈们得把大孙子疼到心肝里去。老太太做的那些,不能说不疼钟涵,但温含章一直寻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为她注解。

说老太太是怕碍着府中其他人的眼?老太太性子一来能把请安的小辈们全撵出万寿堂,这样的人才不会为着别人的眼红收敛自身呢。

万嬷嬷没想到温含章会问出这个问题,老实说,她有点出乎意料,但这反而证明了温含章对钟涵的真心实意,她道:“二少奶奶觉得府中众人待老太太如何?”

温含章想了想,道:“亲热不足,恭敬太过。”

万嬷嬷又问:“听闻宫中的温贵太妃一直疼惜二少奶奶,但伯府的夫人小姐们只会在逢年过节随大流到宫中请安,平时无事很少到娘娘膝下承欢。”

说到这里,万嬷嬷停顿了一下,看了温含章一眼,见她有些恍然,她才继续道:“以前大爷还在时,老太太是不这样的。”老太太也曾经是爱说爱笑的性子,她心肠柔软,对不平事最为愤慨,否则不会收留她和关婉清。她对几个子女慈爱之情溢于言表,其中又属才貌俱全的长子最得她的心意,大爷直到婚前,身上所有穿的戴的,都是出自老太太之手。

钟家是外戚,老太太是皇上的舅母,皇家人丁单薄,老太太听了先钟太后的话把长子送进宫当伴读。没想到先钟太后死后,皇上就移了性子。大爷从小也是长于花团锦簇之中,年少时是个狗都嫌的性子,小时候两人在钟太后膝下玩闹嬉戏,出现矛盾钟太后都是偏着年纪更小的侄子,先打皇上的手板,矛盾许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加深的。

之后大爷承爵,皇上登基,皇上周旋于权爵文官之间忙得无所适从,大爷每日就知道与外来的传教士请教画艺,他当时画技不精,阖府之中只有老太太一人捧场,偏偏大爷时不时就喜欢进宫炫耀一番自己的大作。当时老太太的万寿堂中经常传出欢声笑语,就是大爷在老太太说皇上对他的嫉妒嫌弃。母子俩都以为这是皇上在与他开玩笑。

她叹了一声。二爷不过是赢在了年龄上。他比大哥小了将近十岁,皇上看他像长辈看小辈一样。钟晏从小又会察言观色,早就看出了皇上对大爷暗藏的厌恶。大爷一贯不屑他在皇上面前的马屁钻营,但他那时一定不知,他在皇上面前的风雅清高会断送了他的性命。现在想来,皇上对宁远侯府的喜恶当时已经十分明显,自二爷束发后,皇上就一直把他带在身旁,对着大爷却是动辄给脸色。只是当时年少,所有人都以为这是这对表兄弟之间的亲昵。

当年大爷的死讯传来后,老太太一夜之间面容枯槁,之后二爷与她两人在房中单独谈了许久,从那之后老太太对所有人均是淡淡。老太太是担心钟涵再招了皇上的眼。可惜钟涵却不懂得她的用心。

再加上长孙与长子如出一辙的相貌和性子,恨一个人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带刺的,老太太怎么禁得住孙子几次三番这样的眼神,这就跟长子无时不刻在责备她一般。祖孙之间终于是按着原先的设想,冷淡了下来。

温含章没想到,伯府的烦恼在宁远侯府发酵起来,竟然能如此可怕渗人。她爹爹与皇上也是年龄相当,温含章此时真的庆幸当年伯府没有争取到太子伴读的资格。和皇家纠葛太深有时候不是荣耀,而是催命符。

想到那些陈年旧事,万嬷嬷思绪万千,过了一会儿才道:“二少奶奶还想知道些什么?”

下面这个问题,温含章总觉得问出来,万嬷嬷不一定会回答。只是这才是钟涵心中真正的心结。温含章道:“老太太生病后,为何要包庇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