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涵短短几句补全了信中未竟之语,可是温含章却没想过她在钟涵梦中竟然会如此短寿。她张大了嘴巴,讶异过后便是心中发沉,默了一下,温含章突然站起来用额头贴着钟涵的胸口。不一会儿,钟涵便觉察到衣袍上的烫热泪水。
温含章哽咽道:“我就这么死了吗,留我娘和孩子在这世上……”温含章想都能想得到张氏在失去一双儿女之后必是十分不易。
母亲,幼子,她死之前一定很不甘心。
非常奇特的,温含章在这时候突然脑子里浮现出一幅场景,一个病容憔悴的女人卧躺在病榻上,耳边听着邻屋中啼哭不止的婴儿哭叫,她想要起身过去看看孩子,可是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她身上的生命力逐渐消散,当最后一丝生命力从她身上消失,女人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邻屋的方向,至死都无法抱一抱自己的孩子。
许是生育过的女人对孩子会更加怜悯,温含章一时间只觉得心如刀割。
第78章 千层浪
温含章这辈子活了十七年,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有福气的人。这种福气, 不止是物质上, 精神上亦是如此。她先是为“自己”伤情, 后头终于醒悟过来自己是个穿越的, 又忍不住想着张氏。
她与张氏感情深厚, 若是张氏上辈子真的失儿失女,为了养老送终还要过继嗣子,过成了那般艰难的局面,她的日子该是如何煎熬。只要一想起这些, 温含章心中顿时溃成了一团。
对于至亲的生死苦痛,温含章最放不开。张氏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自从选择不与原配嫡子争抢府中爵位后, 她活得恣意张扬, 爱恨分明,对姨娘庶女全都不屑一顾,到了后来连她爹爹都不放在眼里。这样的一个人, 竟落到老来无依要依靠嗣子的地步,温含章心中伤心难抑。
钟涵把她搂在怀里,像抱着一个大娃娃一般安慰着她, 心疼得厉害。
温含章抽抽搭搭地哭了一阵, 心里才好过不少。她红着鼻头窝在钟涵怀中,整个人又娇又软十分乖巧。
钟涵叹了口气, 温含章这辈子一直是个幸运儿, 她性子聪慧却不喜争斗, 嫁他前后,经过的最大的风浪许就是永平伯算计明哥儿的事情了,再就是丈夫远在千里之外她在家独自生产之事,这两回都有岳母在旁边帮衬着,母女二人有商有量,齐心协力,情谊可见一斑。
钟涵敬佩岳母,但又不想温含章跟她一般性子硬朗,在他看来,温含章这样正好。她在他面前不需要端庄守礼,她想哭的时候可以在他怀中肆意大哭,哭完了就像现下这般,擦干脸上的水渍坚强起来。
钟涵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岳母不会和梦里一样的。”
温含章认真地点了点头,钟涵看她这般,又继续道:“你方才做的事情,我很早前就已经做过比对了。”这一回她立刻抬头看着他。
钟涵心中十分平静:“所有一切从福平楼和玉璇报斋开张时,就都不一样。”
福平楼和玉璇报斋是他参考当年大战时卫绍之举所为,卫绍此人,确有奇思妙想,一家客似云来的酒楼,一份类似于邸报的京城小报,却让他耳目通明,经常能获知官场中一些不为人知的内部消息。其中有许多家族在他印象中应是从头至尾明哲保身,但通过清谷的消息,他却发现这些人各有倾向,甚至有些同时为几位皇子提供便利。
他们搬新府举办乔迁宴时,钟涵广撒请帖,邀请许多朝臣学子过府饮宴。这些人大多都是他怀疑的对象,这其中就有四皇子身旁的一个幕僚。当时温含章还问他为何邀请皇子府属臣,钟涵却没有细说。实则这些人都曾被二叔暗中拉拢过。
京中一朝戒严,所有人被困府中,二叔猝不及防的难看面色在人前暴露无遗,但凡做大事之人必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的镇定从容,否则你让跟随的人怎么想。钟晏当时那一瞬间的措手不及让许多人看在眼底,这些人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应该选择再次观望。
若不然隔日的朝会上,三皇子不会没人为他说话。二叔一步错,步步错,朝中无人支持三皇子,他只得行险招,在老太太身上做文章。
细节决定成败,至此,一切截然不同。
温含章听着钟涵一连串慎密的部署,心中分不清是害怕还是担心。钟涵发现她面上神色有异,立刻问道:“怎么了?”既然选择坦诚以待,他就会事事毫无隐瞒。
温含章被他密密笼在怀中,看着他关心之色不想作伪,心中暖了一暖,又摇摇头。他若是没有这样的算计,早就被宁远侯吃得骨头都不剩。
一切都是有因有果。
老太太之事也是如此。若是她当时揭发了宁远侯,钟涵现下对她的死不会那么冷淡,犹如谈论一个陌生人一般毫不停顿。
想通了这些,温含章抱着他厚实的胸膛闭上了眼睛,突然就不担心钟涵与皇太孙之间的应对了。夫婿比她想象中更有心机,更有能力,她也应该更有安全感。
钟涵愿意花时间在这里与温含章谈天,也是想安她的心。他看得出来,温含章担心他碍着恩情不敢对皇太孙生出二心。钟涵露了一个笑,若他是这般不知变通的人,他和温含章就不会成为夫妻了。
按制,守孝时夫妻不能同房。先前几日两人冷战,一个住正院一个住外院,自然没有这个烦恼。但现下夫妻二人都和好了,又经过一番推心置腹贴心贴肺,心中甜甜蜜蜜,到了就寝时自然想共居一室。
温含章对着张嬷嬷忧心的表情视而不见,她才出月子呢,想干点什么也不可能的。睡觉前温含章照例先把阿阳喂饱,她一边喂奶一边戳着儿子的小胖脸:“小吃货,每日要吃这么多回奶,难怪身上这么多的奶膘。”阿阳又吞又咽,吃得十分认真,丝毫不受亲娘的影响。
钟涵不是第一回 见温含章喂奶,这回他倒觉得身上有些燥热,只好背转了身上心中默念起佛经。
温含章喂奶后跟儿子玩了一番让他消消食,就把他哄睡了过去。这期间正屋里欢笑声不断,钟涵一直是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温含章把儿子收拾睡了,转了个身见他这副模样,脑瓜子一动就知道为何,心中哭笑不得。
她凑了过去,添了一把火,与钟涵分享了一个绵长的深吻,之后就掀开薄被睡觉了。她这般管杀不管埋,钟涵心中很有些无语。他定定地看着薄被下温含章起伏的曲线,发现她一秒入睡毫无困难,顿时心生不满,凑过去将她连人带被一起抱住,声音有些闷闷的:“你就这么睡了?”
温含章睁开眼睛拍了拍他的脑袋,哄道:“乖,你明日还有事呢。”
钟涵有些孩子般的委屈:“我睡不着,你陪我说会话吧。”鼻端嗅着妻子身上暖热的奶香味,钟涵更是心痒难耐,大手不老实地往被里探,又在她身上蹭了又蹭,温含章腰侧顶着一个硬东西,被他蹭得也睡不着了。
她看着素色床幔想了想,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没有跟钟涵说过:“你还记得我有一个庶妹柳姐儿吧?”
钟涵嗯了一声,当时因着两人要为老太太守灵,钟涵又要安排扶灵出京的事,十分忙碌,他见伯府对这件事已经有了章程,就没让人继续关注下去――要是卫夫人还在蛰伏中,他倒要担心一把她耍阴招,但已经暴露了,以卫夫人的道行,横竖都蹦哒不出岳母的手掌心。
温含章把卫绍从温微柳嘴里套出的那些话跟钟涵说了一遍,叹了一声:“我没想着柳姐儿也有跟你一般的奇遇。幸得卫大人办事稳妥嘴巴又紧,否则柳姐儿这一回会如此,真是不一定了。”
钟涵见温含章对卫绍诸般赞誉,心中酸涩道:“卫大人确实不错,大约我在你心中还没有这般高评价。”说完钟涵又想起温含章确实从来没有夸过他一句,更加心塞,翻了个身扯过被子闭起眼睛。
温含章自嫁人之后第一回 被他甩脸子,心中竟然有几分新奇。她撑着下巴用手指从他饱满的额头抚过,到紧闭的双眼,修长的睫毛,俊挺的鼻子,最后停留在他鲜红的唇珠上,钟涵一直不为所动。
温含章看着他这幅别扭模样,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他一口,俯在他耳畔轻声道:“我说卫大人的好话,不过是因着他为伯府保住颜面,你何必这么介意?”
钟涵睁开眼看她,温含章脸上带笑,十分真诚,并不像有其他心思,他突然就松了一口气:“你在夫婿面前这么夸一个年轻男子,还不许我在乎一下?若是我在你面前这么夸一个姑娘,你是何感受?”他这话说的十分委屈,带着几分小白菜般的忍气吞声,可怜兮兮的。
温含章换位思考了一下,觉着确实是她不对,很诚恳地认错了。
钟涵不想卫绍的话题在两人间持续太久,就装着姿态大方地原谅了温含章,又神色自若地掀开被子:“春温夜寒,咱们不如合盖一被,也好互相暖着。”
温含章憋着笑凑过去,两人手牵着手,一夜好眠。
可惜闺房中有多欢乐,外头的事情就有多操蛋。
钟涵神色淡定地看着松鹤书斋内堂中端坐的锦衣男子,袁志成小人得志地对他笑道:“钟大人,久违了。”
袁志成看着钟涵屏退了身旁的小厮,翘着嘴角:“殿下无暇出宫,让我过来听你汇报消息。你有事情赶紧禀报,我还有事呢。”他抹了抹茶碗中的茶沫,看着钟涵一身朴素的素白袍子,整个人却越发地清隽俊朗,禁不住冷嘲热讽了一句,“我看钟大人这孝守得真是滋润,三不五时就能出府晃悠,幸得旁人不知情,否则钟大人必会被御史弹劾。”
钟涵镇定道:“袁公子此来,是殿下恩准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