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2 / 2)

但,作为一个母亲,张氏也是矛盾的。她既希望温含章能一直过得无忧无虑,可世事无情,她也希望女儿有能力护着自己。温含章是一个不用让人操心的孩子,她从小顺畅,但天生就有一股聪明颖悟,比起温子明,她又更多了几分敏锐。

姑爷在蜀中之事,就算她和周遭之人都不提,她相信温含章也应是能从他们的态度中意会到几分。便是如此,即使知道姑爷情有可原,张氏心中也免不了对他的埋怨。她叹了一口气,这世上,理智和情感,总是难以相融。

朗朗读书声从书斋中传来,其上端坐着一个清俊如玉的男子。这男子身旁放着一根拐杖,手腕上也包着一圈细布。

钟涵看着自己的伤口,也是长叹了一声,谁会想到,这辈子矿图之事没有事发,但他却仍遭到了刺杀。

几个月前钟涵得知了皇太孙拨给他的人有问题后,就将他们禁锢了起来,想着等待京城那边的消息再思虑下一步,可惜等来的却是京城那边派过来的杀手。当时钟涵就知道太孙殿下身边确实有问题了。若不然那些人怎么会千里迢迢派人追杀一个正在丁忧的小官员,必是在殿下身旁得知了某些事情才会如此。

自从得知自己暴露之后,钟涵就从茅屋中搬了出来,回转了县城中。先是找高县令报案,丁忧官员被追杀,是必得上报至京中的。若是这件事在京城中不能起一点水花,便说明是有人故意遮掩了下来。他便能顺着线索知晓究竟是谁人在其中使坏。高县令实在惊讶,他没想到钟涵在他治内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当时便应承让衙役多到他宅子附近巡视。

又恰逢当时李副将的儿子李明忠正在城里为父祈福布施,钟涵早知道他性情与其父相异,端的是义薄云天,便将事情与他坦白。他自己带来的那些人虽说身手不错,但折了一个便损失一个,钟涵是绝对赔不起的。

李明忠也好说话,知晓高县令已经说服了他在县城内开馆授课,直接要求他在馆中为他留下几个学生名额,之后便派了一支队伍日夜驻在他的宅子里头。可惜钟涵还是第二次遭了暗算。

底下多得是抓耳挠腮的学子,钟涵在上课的闲暇之余,不由得想起京中怀着孩子的温含章,算着时间,她现下应是已经生产了。不知道孩子和她如何了。

他叹了一声。温含章这些日子总算愿意给他回信,一回就是好几封,信里说了许多孩子在她肚子里的趣事。她言辞风趣,字里行间满满的都是为人之母的骄傲,每封信到了最后总要提上一句,“思之君在千里之外难见此等奇景,余心中亦是扼腕。”

他把所有信件都拆完之后,就知道温含章是故意馋他的,不由得心中失笑。

每次手中拿着这些信件,钟涵总能闭上眼睛在心中勾勒出她的形象。她皮子白,先时最喜欢穿大红色衣裳,可惜守孝中只能穿一些素色常服;她有一双清透有神的眼睛,对着不熟悉的人时一脸的端庄,私底下却十分俏皮可爱;她性子温厚聪慧,最喜欢头头是道地讲着大道理,实则话里话外都喜欢给人挖坑。

以她的聪明,愿意主动回信,必是已经知晓他不能回京另有隐情了。

钟涵心中叹息,他知晓,饶是他有再多的理由,这一番不能陪在她身旁错过了长子的孕育,也将成为一生的憾事。想到这里,钟涵心中负荷沉重,只有看着温含章寄来的这些家信时,才能稍微展眉。

堂屋里的学子们,就看着上头坐着的探花郎蹙着一对俊挺的剑眉,对着他们却越加狠手。钟涵虽然应承了高县令在汶县开馆,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至少功名未及童生者,就进不了他的学堂。

其中李副将家的孙子,也就是李明忠的儿子是特例,但这个特例也不好干。探花郎只教经义和诗赋,最喜欢从四书五经中抽一句出来让人当堂讲解思路,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一题就是他当日的作业,隔日就得交上来。

钟涵学富五车,当年在旬师门下便是如此学习,这番依葫芦画瓢照搬到了学堂中,也没想着会有水土不服的情况发生。李秉善是走后门进来的,比起旁人更是哀声载道。原本他想着和夫子年龄相近,若是能一起喝酒听戏混个脸熟,夫子日后应是能放他们一马,偏偏钟涵身上戴孝,想干些什么都不行。

这一日轮到李秉善在李副将房里伺疾,他就抱怨了几句,说是律法不外乎人情,这位京城来的钟探花可真行,拿了他们家的好处,却不肯放一放水。李副将一向最疼长孙,李秉善也没想过不能在爷爷面前抱怨夫子,话赶话就把钟涵的情况说了出来,病榻上的李副将就知道汶县来了一位京中宁远侯府的嫡系子弟。

他久病在床,眼中却突然精光大盛。

钟涵突然接到了李副将府的帖子,也不意外。梦中李副将得知他到了汶县后,也是立即就与他接近,当年他爹身死前许是泄露了些什么,李副将当时一直在拿话刺探他,只是后头见着钟涵确实不知情才作罢。这一番他到了汶县后在街上结识了李明忠,还以为李副将会立时找上来,却没想到李副将居然会生了大病,让他措手不及。

钟涵以守孝不能登门为由,回绝了李副将的邀请。李副将却再次相邀,钟涵对着送帖子上门的李明忠直言道:“不是在下故意拿乔,而是李伯父身子病弱,在下身上戴孝,怕冲撞了伯父。”

李明忠挠了挠脑袋,难为情道:“贤弟是知礼之人,只是家父说他与宁远侯府有些渊源,贤弟也知晓,人老了就容易固执己见,为兄实在难以劝阻。”李明忠也是不好意思,钟涵虽对他有所求,但为人处事却颇有大家风范,李明忠与他互相欣赏,绝不想仗势欺人。

只是李副将却不依不饶,最终还自己想了个法子,说让钟涵在李府外的一处宅子与他相见,钟涵这才答应了下来,他心中想着,拒绝了三次,这老狐狸该是要上钩了。

第72章 父死之谜

人逢喜事精神爽, 李副将在得知宁远侯府的人真的到了汶县之后,身体居然一日日地好了起来。

他年纪大了,几个月前从马上摔下来后就一直缠绵病榻, 大夫几次下了病危通知都是险死还生。

李副将作为李家的老祖宗,子孙们都生怕他去了一家子得丁忧, 简直是千般法子都使了出来, 求医问药,布施祈福,李明忠甚至在佛前许愿, 只要父亲得以脱险, 他就为庙里所有神佛重铸金身。

或许冥冥中真的有天意,李副将命不该绝,宁远侯府几个字, 就跟救命仙丹一般,解了他多年的郁结, 硬生生把他从阎王殿的生死薄里拉了回来。

等到了和钟涵相约之日,李副将在儿子的搀扶下,居然能大喘着粗气一步步走入花厅之中。

钟涵作为晚辈,已是事先在里头等着了。两人初次见面, 彼此心中都有些震惊。

李副将有些感叹, 面前之人,是真的像那位光风霁月的钟侯爷, 眉眼、神色、气质, 都与他当年所见之人一般无二。

钟涵则是觉得世事无常, 梦里头老当益壮精神矍铄的李副将,居然会被病痛折腾成如此模样,骨瘦如柴,病骨支离,老弱得几乎脱了形。眼前的他,除了一双锐利的眼眸仍能看得出当年威风外,其他的都与寻常久病老人无甚区别。

两人都会做戏,钟涵行了个礼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李伯父可要为一家子保重自身啊。”李副将是从二品武官,无论从品级、年龄、辈分,钟涵这个礼都是应当的。

李副将示意李明忠上前扶住他,喘着气道:“钟公子使不得啊!公子是正经的天之骄子,如何能对老夫行此重礼。”

钟涵:“……”这番作为,李副将这一次难道是想换另一个路线吗?想着梦里头他如何艰难才能从这老头嘴里撬出他和父亲曾经见面一事,钟涵再次感叹,人生在世,诸般难料。

李副将也是无奈。他没想着自己这一次会病得这么严重,眼看着就要被小鬼给收走了。他身后还有这么一大家子,若是不能给家族留下些倚仗,以后宁远侯府寻仇,他这个只会跟人讲义气的傻儿子,还有那个读书习武一事无成的笨孙子,可就要遭殃了。

李副将看着面前这位神采内蕴的如玉公子,这十多年来他一直在盯着京中宁远侯府的一举一动,眼看着他起高楼,眼看着他宴宾客,眼看着他楼塌了。若不是现任宁远侯的楼塌了,他今日未必会有如此之举。

就算钟涵面上风平浪静,他也不会认为这位侯府贵胄千里迢迢跑到汶县为祖母及父母安坟,心中会没有其他想头。

三年一乡试,三年一会试,会试后还有殿考,钟涵今年不过二十,就能在无甚助力的情况下闯过科举这座独木桥,且在他高中探花的这一年,现任宁远侯和许多钟氏族人都失了手中权柄——这事表面上是因着侯府老太太去世需得守孝,但,若不是宁远侯失了皇上的恩宠,武将高官夺情历来顺理成章。李副将人老成精,早就从这件事上闻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冤死一十五年的先宁远侯,要复仇来了。

这件事,原本与他一点干系都没有,偏偏李副将就知道了其中一件要命的事。

两人初次见面,先是寒暄了几句。

都是官场的油子,寒暄中自然就谈及了朝中种种八卦趣闻。钟涵到底从京城而来,自有小地方比不了的见识,听得一旁的李明忠屡屡相看,他却面上淡定。

这般锋芒毕露原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他先前与李明忠相交走的是平易近人的路线,只是他敏感地觉察到,李副将对他似在评判之中。结合他对这位老人的了解,钟涵顿时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发挥出百般魅力。

李副将是多年老将,对人对物自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待得他心中对着钟涵有了些许认同时,气氛已经差不多热了起来。李副将看着钟涵笑道:“说起来,早些年老夫与钟侯爷有幸一见,今日见公子风采不亚其父,当真是心中慨慰。”

钟涵挑了挑眉,李副将此语,应是有后续才是。

李副将见着面前的年轻公子神色悠然,笑容和煦,心中突然就有些摸不着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