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却像是看开了一般,一字一句吐字艰难道:“终归没死,你们受累了。”
旬氏道:“老太太,我们都惦着您呢,母亲父亲和众位叔伯兄弟也在外头等了一宿,还有三皇子和四皇子——”
老太太抬手止住了她,示意自己不想听这个话题,温含章见着老太太这样,心上便有些透亮。
旬氏咬着唇,她何尝看不出来这其中的不寻常。光这几日京中传闻被圈禁的三皇子突然出现她就知道有问题了。只是宁远侯是她的公公,旬氏即使看出来些什么,也无法和他做对。世子从昨日到现在一直没有回府,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寻欢作乐。她作为世子夫人,不帮二房撑着脸面,还能如何?
几人又说了几句,看着老太太昏昏沉沉的似是精力不足,才退了出去。
温含章临走之前注意到左梢间的外室中有几位御医正在争论不休,她的脚步顿时定住了,只可惜钟尔岚一直在身后催着,她只能继续往外走。
倘若温含章能多待一会,她便能听见几位太医争论的要点,是有一位年轻的张太医觉得老太太这病好得有些奇怪。
这事十分稀奇,昨晚老太太经了几轮金针都毫无起色,满室的御医已经不甚乐观。心悸之症不同于其他病症,发病时十分险恶,若是不能在一个时辰内将病人救回,很大几率回天乏术。
昨晚到了寅时三刻,夜色渐浅,老太太的脉搏渐渐趋无,所有人已经做好了触怒皇上的准备,陈太医再次施针,老太太突然就醒了!陈太医虽说自己是瞎猫碰着死耗子,但张太医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陈太医辩解道:“老太太先有汤药入口,后头见着三皇子放下了心绪,我施针才会立竿见影。各位都是行医多年,须知有时候治人救人便是如此,七分治三分运。天佑善人,老太太能转危为安,这都是皇恩浩荡。”
陈太医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有些经年的御医都不愿再深究此中缘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总之老太太能救回来便是他们众人的福气。陈太医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将袖袋里的一个青花药瓶放好,亏了这味药,老太太才能如此配合。
…………………………
花厅里,一位乾清宫的大太监正立在中间。
温含章出来时冷不丁瞧见了他身上那身三品四爪飞鱼服,又往上一看,居然是明康帝惯常带在身旁的许太监。
许太监看了厅中站着的众人一眼,视线在温含章身上停了一停。他带着笑意说是皇上和贵妃娘娘十分担心老太太的情况,着他过来问一问,让众人无需行大礼。许太监的语气十分和蔼可亲,尤其强调不要扰了太医为老太太治病。
三皇子脸上笑成了一朵花,道老太太有父皇圣光普照得以化险为夷,这一夜大家都不容易,将他如何服侍老太太的细节说得一清二楚。
许太监奉明康帝的命令而来,也怕听着了坏消息,此时心中便松了一口气。他耐着性子听三皇子说话,昨夜皇上在喜善宫中陪着钟贵妃熬了一宿,三皇子这件事结果如何还不好说。
许是皇家的人都会做戏,三皇子说一段便哭一段,说起老太太的凶险更是抽噎不止,许太监知道三皇子是为了说给他背后的皇上听,脸上的表情及其认真。
待得三皇子将昨夜的事情一一说完,许太监才朝紫禁城的方向做了个揖,感动道:“三皇子的拳拳孝心,老奴必会如实禀报皇上!”
三皇子满意地笑了,许太监也觉得自己的这趟活应该算是圆满完成了。
既然老太太安然无恙,众人该干嘛也该干嘛去了。
四皇子方才一直把舞台留给三皇子,此时才笑着道:“我奉旨办事,现下是时候回宫交差了,却不知道父皇对三哥有没有其他指示?”被四皇子主动提及,先时还有些得意的三皇子尴尬地整了整领子。
这个问题,钟贵妃已经帮他问过皇上了,许太监笑着道:“皇上心疼贵妃娘娘,特旨让三皇子进宫一趟再回府。”
四皇子当然不会违逆皇上的旨意,他淡笑着邀三皇子同行。
两位皇子微服而来,临到了了,虽没有摆出皇子仪仗,宁远侯府却大开中门,满府的主子下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出来跪送。
温含章跪在众人中间,眼看着侯府总管折腾了好一会儿,总算将侯府所在大街上的摊贩全部驱散,又挂上了行人免进的牌子,才让皇子的车驾驶出了这条街。
回府的马车上,温含章一想起三皇子方才的作态便不由自主地扇着扇子。
宁远侯铺垫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将三皇子走出侯府大门的这一幕,演给那些一直蠢蠢欲动的人看吧,这回总算是如了他的意了。
她第一次觉得三皇子那么讨厌,从他自得的神色,到他在许太监面前夸耀自己如何辛苦的一言一行,到最后自持身份坐上车驾,都讨厌透顶了。若他不是皇子,真想让人抽他一顿。还有宁远侯,方才虽一直静默无语,但温含章敢用脑袋打赌,这件事中一定少不了他的引导。
能在亲娘还在屋里头受苦受难时便想着利用她的影响力为三皇子掰回一城,难怪钟涵一直与他不对路。
虽然钟涵先前一直对老太太的作为耿耿于怀,但临到了了还是软下心想着奉老太太出府养老。单看钟涵的这份孝心,便足够秒杀宁远侯了。
钟凉笙看着沉思不语的钟涵,又看看脸上有些憋闷的温含章,小声问道:“大嫂,老太太没事了吧?”
温含章摇头:“病去如抽丝,老太太这把年纪了,还要好好调养才行。”
她说完这一句便叹了一声,方才她看着老太太对陈太医似乎不太信任,就想着把冬藏留给老太太,老太太却不愿接受,只道她用惯了熟悉的丫鬟,不想万寿堂有旁的生疏人。
温含章可惜地想,若是万嬷嬷还没出府养老,她肯定能劝着老太太一些。
钟涵思索完正事,便见着温含章脸上有些憋气。他有些好笑,温含章素来对老太太的印象极好,这一次她冷眼看着二叔的作为,肯定是将她气着了。
待回到了嘉年居屏退众人,钟涵便将温含章抱在怀里,脑袋埋在她的发丝中深深吸了一口气,顿时鼻端满是温暖的幽香。温含章抚着他的后背,一声声地安慰他,像是怕他气出毛病来。
钟涵听着她说的,突然笑了,温含章居然说二叔借老太太这一次生病为三皇子搭梯子不厚道。
二叔确实是这么干的,但实情却不只是这样。
老太太身旁的容暇丫鬟小时候曾经照顾过他一段时间,她刚才背着人小声告诉他,二叔让老太太装病不成,两人争吵起来,后来老太太便犯病了。
心悸之症最忌大喜大怒,二叔不会不知道。二叔绝对是故意将老太太气病的。
钟涵看着温含章清亮的眼睛,这么恶心的事情,她不过知道一半便觉得受不了,若是知道二叔全部的所作所为,她必会一直想着老太太的事情。
钟涵不愿温含章的心思一直在侯府上面转着。那座侯府连着里头的人,无论先时多么玲珑剔透,最后都会变得面目可憎。旬氏便是如此。
温含章被钟涵蹭得有些痒痒,她不明白自己说的话有什么好笑,敏感地扭了扭脖子,她道:“你先前不是提议将老太太请到咱们府上养老吗,不如我明日再去试试?”
钟涵疲惫地摇了摇头,温含章想了想,将他的脑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为他揉着太阳穴,熬了一宿,脑袋肯定不舒服了。
钟涵不想说话,可是他又不想瞒着温含章自己的想法,他道:“你不要觉得老太太在侯府便是水深火热,皇上对她如此爱护,若是她自己受了委屈都愿意忍着,旁人做再多事都是枉费心思。”
温含章也明白这点,不过是一时义愤。她叹了一声,继续动作轻柔地为钟涵按摩着,钟涵被她按着按着便有了一些睡意。
他继续理着自己的思绪:“老太太有许多顾虑,我从前便知道她绝不会在皇上面前告发亲生儿子,无论二叔做了什么,她都会为他兜着。这件事中,直接受益人是三皇子。他立时有了孝顺的美名,皇上特旨让他出来看望老太太,臣子们闻一知十,便会猜测皇上是不是对最近众人群起攻之三皇子的做法心存不满,又有,老太太对皇上竟然有如此的影响力,若是钟氏一意力保三皇子,皇上究竟会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