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1 / 2)

钟涵提着筷子听着温含章的振振有词,眼底有着无限的暖意,夹了一个虾仁到温含章嘴边,她愣了一下,一口咬下。钟涵才道:“你早膳就没用好,中午对着那些人也吃不下饭,不如陪我再用一点?”

温含章想了想,还真的拿了个碗陪着他一起吃起来。她其实不饿,就是不想让钟涵一个人吃饭。他都吃了多少年的单身饭了。

有温含章陪着吃,钟涵果然吃得很香,最后整个膳桌都是一扫而空,温含章都有些担心他会不会撑坏了,忙让人开箱子去拿消食的山楂丸。

许是温含章的习惯,屋里点了五六根大蜡烛,满室被照得亮堂堂的。发黄的烛光下,钟涵就这样瘫坐在塌上,看着温含章张罗着让人去拿药沏茶。

他先前饿狠了,吃了好几个羊肉包后才缓了下来,后来看着温含章一粒粒珍惜吃着米饭,他还不至于看不出来温含章是舍命陪君子。在钟涵短暂的人生中,他其实挺少感受到这种溢于言表的关心,一时之间有些新奇起来。

温含章脸上着急的神态可爱又迷人,他看着看着,突然就起了画兴。

清明对他十分了解,一瞧见他望着女主人发亮的眼神,就悄声下去,到书房取来了纸笔颜料。临走前,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那十二幅今日才拿回来的美人图,如花美人,熠熠生辉,可惜却被人弃置在这冷清的书房,夜里凉风一起,发黄的画卷便在风声中飘荡来回,美人们似乎都在发着同一声的叹息。那阴森劲儿,清明打了个冷颤,拿了东西赶紧回到正房去。

钟涵有红袖添香,更是志趣高昂。他也不用温含章故意摆出什么姿态,全程埋头在画上,脸上的表情专注而痴狂。

温含章知道他在画她,起先帮他磨墨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后头见着他根本就不用看她一眼才放松了下来,让人进来收拾了膳桌,看着钟涵一派熟视无睹置若罔闻,想了想又去洗了个澡,将她和朱仪秀一起研究出来的美白嫩肤药粉倒进热汤中,舒舒服服泡了小半个时辰。

她这么磨磨蹭蹭的,出来时钟涵竟然还没画好,温含章就不管了,反正钟涵也不需要她在一旁待着做模特。明日还要起早归家,她便让春暖帮她铺床叠被,睡下了。

半夜里睡得迷迷糊糊,温含章隐约中觉得有双眼睛在看着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看着钟涵脸上沾着一块嫣红的颜料,看着她的目光满是柔情,再往下看,他今日穿着的一身衣裳面目全非,全是污迹。

温含章表情愣愣地被他拉着起身到案前,钟涵期待地看着她。她的眼睛一落到纸上便移不开了,钟涵的水彩画已经有了些油画的立体感,明暗、线条、光感的运用在这个时代独树一帜,温子明为什么对他如此推崇,因为他的画作已经抛却了水彩原有的明澈清新,有着油画特有的浑厚和和谐。这在大夏可以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温含章弯着两弯清亮的月牙,满目赞叹。

这便是对钟涵而言最好的回馈。他心满意足地在温含章的指挥下沐浴更衣,临睡前才发现,自从回到正房后,他心中那些灰蒙蒙的阴暗晦涩全都一扫而空。无论是梦里还是梦外,温含章似乎一直有一种能力,能让他的心无时无刻都亮堂着。

钟涵看着外头桌子上一盏幽暗的油灯,在风中有些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任钟晏研究多少年都不会发现,这十二幅图的秘密其实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在书房中,他一打开画卷就知道,这些画都曾经被人动过手脚,画轴画芯被人拆卸出来过,就连边角处都有被水火烧浸的痕迹。

钟涵轻轻笑了一下,钟晏还真是谨慎,担心画里别有秘密,竟然还效仿古法用水火试探。可惜他想破了脑袋也不会知道,这些画的秘密都不在画身上,而是在那些美人们戴的发饰中。

当年母亲曾经叫他去找回父亲的十二幅美人图,说父亲身死的秘密都在上面,他一看之下便会明白。但隔日母亲便病死在床上,二叔说母亲当晚曾经去过父亲的书房,许是见着东西哀思太过,竟然不小心带下了一盏油灯,将书房中的书稿全都付之一炬。母亲伤心太过以致病情加重,生生郁死了。

他当时不过一介垂髫小儿,即使心下生疑也斗不过府中只手遮天的二叔,只得转移了焦点,将不满和愤怒发泄在别的地方。

今日钟晏将画打开,他一眼就认出来那女子头上戴的一根莲花白玉簪,是他曾经在母亲头上见过的。

果然如此,一连十二幅美人图中,身上都带着一件母亲的饰品。

母亲去世后,她的嫁妆都在老太太手中,今日他已经成婚,老太太前些日子就说过,会将母亲的嫁妆都还给他。到时候,一切都能见着分晓了。

大约是找回了最重要的东西,身旁又有一直梦寐以求的佳人相伴,钟涵次日清晨醒来时只觉得日丽风清,心情分外美丽。看着寝畔温含章安静的睡颜,犹豫了一下,还是兴奋地压了上去,温含章只觉得像被一座高山压住,随后拔步床便是不停地晃动。

温含章在钟涵的热情中被闹醒,醒来后有些蔫头蔫脑的,春暖扶着一直在打哈欠的她坐到梳妆台前,温含章定了定神,在春暖的不解中特地走过去摸了一把用上好酸枝木做成的立柱,看起来十分结实稳当啊,为什么早上就能晃得那么厉害。

钟涵看着她蹬蹬地跑过来又跑过去,面不改色又轻描淡写道:“岳母大人这张架子床找的是江南有名的木匠云大师打的,我打听过了,用过云大师手艺的人,都是赞誉良多,你毋需担心。”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能跟温含章说他在婚前和秦思行取了许多经,其中就有包括温含章现下的这个问题吗。因为府中混乱,他对貌美的丫鬟向来是避之不及。直到了婚前几日才想到了这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当时便让他好一阵急切。

拿出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钻研精神,冒着被秦思行取笑的窘迫谦虚请教,床具这种极为重要的问题自然包括其中,把秦思行问得那几日见到他脸上都是红白交加,最后只得扔给他一大包春宫图让他自行研究。钟涵对秦思行的识相十分满意,他从小就是钻研学问的好苗子,教他四书五经的旬师曾经赞过,他要是能专心学问,说不准几十年后大夏又会出一位大儒。在生活中,他当然也要如此追根究底。

温含章起初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想明白了钟涵话里的意思,面红耳赤都不足以形容她在众丫鬟面前的窘迫。

吃完早饭后温含章总算是将脸皮加厚了一层,也补回了一些力气,便在钟涵的着意讨好中,带着礼物上了马车。

温子明一大早就被张氏打发出来在门口等着大姐姐回门。随着远处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响,他心中却有些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捂着胸口,温子明有些疑惑,他前日伤心地吃不下喝不下,饿得前胸贴后背,昨日好不容易缓了过来,看着一桌好菜好饭便眼冒金光,正是因为吃得下饭菜,他才觉得自己应该释怀大姐姐出嫁的事了。

谁知道事到临头,他还是嗓子眼发紧,紧张起来了!

温子明感叹:我真是太爱大姐姐了。

第26章 门

温含章一见着温子明, 就呵呵呵呵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笑得温子明有些心惊肉跳,想了一想这几日他一直在家里悲伤度日无暇他顾, 应该是没有犯什么错才是。

大姐姐肯定是一样想着他了吧。温子明本就和温含章感情就十分好,往日每日请安后都要腻歪一会儿才行,这两日早晨起来想着大姐姐不在府中,连起床的兴致都没有了, 每日里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伤心地瘪着嘴,总要等到高敏那个大个子火急火燎,他才慢吞吞地洗漱穿衣。

就连张氏这当亲娘的都有些无语了,私底下暗自怀疑他是不是拿着想念温含章当借口故意逃学。

温子明看了一眼扶着温含章下车的钟姐夫, 满脸的柔情蜜意碍眼至极, 明明以前扶大姐姐下车都是他的任务!温子明心酸地凑了过去, 温含章看着他那张白玉无瑕的包子脸就觉得手指头痒痒, 看着正门外一连串的小厮仆役, 还是忍住了。

这是亲弟弟, 亲生的, 里子已经注定要被她扒了, 面子总要给他留一点。

可怜温子明还在嫉妒姐姐被别人占了去,过后才深深的垂首顿足, 满头满脸的心酸几乎要涌出眼眶。

钟涵一向就知道温含章姐弟俩亲密无间, 他先前托过温子明给温含章递过几回礼物, 也曾在外遇过这位伶俐可爱的妻弟, 当时温子明对着他就跟外头那些敬仰他画技的人大同小异, 眼睛发亮, 热情高涨,伏低做小在所不惜。钟涵当时心里正不自在呢,哪里刚当得他这样奉若神明的尊敬崇拜。

反过来好好安抚了他一番,温子明倒有些让他刮目相看,与他的一番对答思路清晰,口齿伶俐,颇带趣意,让他过后一直有些惋惜,只觉得这姐弟俩都是同样钟灵毓秀,却都是一致的福轻命薄,令人叹惋。

梦中他听人说过,温子明所居的院落天干物燥不慎起火,下人救火不及时,让这位有状元之才的下科举子不幸英年早逝。钟涵在梦里和温子明别无交情,留意这件事也不过是因着温含章罢了。

温含章当时怀着身子,先是因为京城地动动了胎气,而后骤闻亲弟弟惨死火中,情绪失控下提早生产,许是心情大起大落,有些难产的迹象,产后虚弱了半月左右终究撑不下去。温含章出山时,他偷偷跟在众人身后,直到夜半无人才敢出来为她敬上三炷香。

那冰冷的墓碑,就是这位善心的夫人最后的归宿,让他如何能放得下?

这个世道,好人不长命,那些做尽坏事的恶人却都一个个拥着泼天富贵,百子千孙,舒坦过日,让他如何能心甘情愿承受老天的这些磋磨?

钟涵一点都不为拆散温含章和卫绍愧疚。那寒门传胪在温子明死后就投到了温子贤门下,不仅听从温子贤的劝告娶了温含章的庶妹,还和继妻眷侣情深,将温含章所出的亲子丢到一旁。他那先知一梦不过短短十年,卫绍已然靠着妻兄和帝宠爬上高位。

看着挽臂前行言笑晏晏的温含章和温子明姐弟,钟涵对那辜负了温含章的薄祚寒门更是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