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国公,您和孩子他爹说话的方式还真是……一模一样!
苏湛第一次被人说婆婆妈妈顿时觉得伤了颜面,当即挺直背脊,昂着小胸脯带着绿衣丫鬟离开。
等苏湛走了,陆啸一个眼神,手下的人便把药堂伙计也撵出去,四处把守着,形成一个静谧安全的空间。
“说说吧。”
陆啸抬抬下巴说,好似对所有的事都已了如指掌,一般审讯也都是这样诈犯人口供的,苏梨并不慌乱,从容反问:“国公大人想听什么?”
陆啸掀眸,眼神似无形薄刃寸寸扎在苏梨身上,不曾见血,却实打实的扎着疼,若是一般人恐怕早就承受不住了,苏梨却还咬着牙忍着。
片刻后,陆啸收了那股子嗜血狠戾的威压,唇角勾起笑,常年冷钩似的眼角也染上一分暖意:“这小崽子,和那臭小子小时候一模一样,连说话的调调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真以为老子老眼昏花认不出来了?”
陆啸的语气有些得意,一方面是知道自己有这么大个孙子开心,另一方面是因为苏湛的聪明讨喜。
这孩子被教养得很好,聪明劲儿有,正义感也不少,是棵好苗子,以后做什么定然都是极有出息的。
“请国公大人恕罪,阿梨贸然回京,还未探清京中局势,是以未让阿湛与国公大人爷孙相认。”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梨也没有再找借口搪塞遮掩苏湛的身份,索性大大方方承认。
陆啸脸上的笑意未减,抬手指了指她:“老夫对你这个小女娃也有所耳闻,知道你有些不同,没曾想你竟如此有能耐,倒是叫老夫刮目相看!”
“国公大人谬赞!”
苏梨回答,语气不卑不亢,不曾因为五年前那些流言蜚语而自惭形秽,陆啸满意的点点头:“骨头不软,倒是与那臭小子的驴脾气有几分相似。”
陆啸说着敲敲桌子,从袖袋里摸出一块银锁递到苏梨面前。
那银锁是特别打制的,锁做得极精致,上面刻的不是元宝什么的,而是一只鸳鸯,苏梨会画画,一眼就看出锁上刻的是只鸳鸯。
鸳鸯向来成双,这锁自然也是两个。
苏梨五年前见过另一个,那是陆戟唯一随身携带的东西,后来,他再也没戴过那个锁。
“这是臭小子的娘让人打的,是一对,一个在臭小子身上,这一个……”
“国公大人,这个我不能要!”苏梨推辞,在陆啸不解的目光中低声解释:“国公大人,我……不是阿湛的生母。”
“那他的生母呢?”陆啸轻声问,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悲戚,已经猜到几分,苏梨如实相告:“没了。”
没了,就是不在了,这个世上再看不到这个人,听不到这个人的声音。
陆啸一生见过无数生死,这颗心本应早已硬如铁石,如今听见这个消息却还是控制不住的难过。
国公府很大,可很少有人可以让他说说知心话。
他看着苏梨,想起某些悠远模糊的旧事。
“臭小子的娘也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那时我在边关战事正急,她在京里染了重病,我回来时,她坟头草都长了快一人高了。”
谈起早亡的发妻,陆啸的眼眶很快红了,向来挺直的背脊也出现一丝佝偻,这个铁骨铮铮的男人,此生所有的柔情都给了那位早亡的佳人。
“臭小子不记得他娘长什么样,现在他儿子又是这样……”
陆啸说着哽咽起来,当年少痛失爱妻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的骨肉身上,总是要比发生在自己身上更加残忍。
“将军把阿湛教得很好,阿湛这些年过得很快乐!”
苏梨干巴巴的安慰,除了这个,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还能说些什么。
想到苏湛,陆啸的悲痛轻了一些,他抬手揉揉眼睛,将还没来得及成形的泪意拭去,片刻后又恢复到平日沉静严肃的国公形象。
像多年前在战场上接到爱妻死讯,一瞬间的悲伤之后,又继续上阵杀敌。
他们这样的人,注定不能像旁人那样恣意快活。
平复了情绪,陆啸复又看向苏梨:“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叫你回京以后,不入国公府,反而让我的嫡亲孙儿入了你苏家的祖籍?”
陆啸这话问得很平静,并没有对苏湛入了苏家祖籍的事生气,只是想知道这背后的隐情。
一语中的,苏梨无可隐瞒,噗通一声在陆啸面前跪下,重重的磕了个头:“请国公大人恕罪,民女回京,是为包庇斩杀粮运使的凶犯!”
陆啸此人光明磊落,向来以‘上对得起皇天后土,下对得起君王百姓’为准则,以他的性子,就算是独子犯下大错,他也能大义灭亲,所以苏梨回京以后没敢立刻找陆啸据实相告。
听完苏梨的话,陆啸有好半晌没说话,他的表情由震惊到了悟,到最后化为无尽的苍凉。
“那个臭小子……斩杀了粮运使?”
陆啸说得很慢,中间还停顿了一下,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会干出这样糊涂的事。
苏梨有些不忍心,还是硬着头皮回答:“是!”
“这个臭小子,还真是给老子长脸了!”陆啸低笑,笑里满是无赖悲怆。
他很清楚自己儿子的脾气,若不是被逼急了眼,断然不会做出斩杀朝廷命官这种事。
他也很清楚朝廷律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无论出于怎样的理由,斩杀粮运使,是重罪,就算他们父子俩所有的战功加起来,也抵不了这一宗罪。
因为这朝中会逮着这条罪名要陆戟性命的人太多了……
“朝中有人贪污军饷,去年雪灾,边关暴动,将军上了折子请陛下拨款赈灾,赈灾款迟迟未到,将军用军粮安抚百姓,粮运使送来的冬粮却比平时还减少了一半!军中尚且不够吃,更遑论边关百姓?”
苏梨急切的说出原因,她没有说的是边关暴动,军中将士一日只吃一餐,她没说那个粮运使的态度有多嚣张跋扈,她也没说粮运使运来那一半冬粮里,掺了多少发霉腐坏的烂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