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作孽不可活。
阿可当真不是故意的么。
回头定要叫人将厨房里乱七八糟的吃食好好地、彻底地清一清。
孟昶青深吸一口气,终于忍辱负重、破釜沉舟地吐出一个字来:“吃。”
☆、第80章 朝争
从一开始的敌对, 到后来的相互利用与合作,一直以来,林可与孟昶青之间总有若有似无的一层隔阂。
但此时孤悬海外断绝了与外面的交流,暂时不必再担心那些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 与众人吵吵闹闹间, 林可心中那根永远紧绷着的弦终于松动了些, 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那层隔阂正在无声无息地、如冰雪般慢慢地消融。
于她来说, 孟昶青终于算得上是个可以信任的朋友了。
船上人虽多,在大事上能商量的却只有孟昶青一个。自从知道孟昶青爱吃咸鱼,林可每次去找他, 手边都会带上一些干鲜。
孟昶青的心情一言难尽, 却次次都将林可带来的东西吃完。幸亏彭屿离云阳再远, 也总有到的一天。脚踏实地的一刻, 饶是孟昶青,也忍不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粮食已经收割过一茬了, 此时云阳正是农闲时节。田垄边堆着金黄色的稻草,一群穿着棉衣的孩子你追我打地玩闹着从远处跑来, 看到林可一行人, 眼中显露出惊喜的神色。
“林哥哥回来了!”
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姑娘半点都不怕生, 冲过来一头扎进林可的怀里,撒娇着嚷嚷道:“好久没见林哥哥了, 糖呢, 我要吃糖!”
“没了, 路上都吃光了。”林可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即摊开手,无奈地笑道:“去,通知你们谢叔叔,就说我回来了。跑得快的,我改天请吃糖。”
孩子们欢呼着往村里跑。林可看着他们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一边回头对孟昶青道:“你别看他们穿得厚,其实衣服里面全是木棉跟稻草,不怎么保暖。我从木家那里买到了棉花和苜宿草的种子,今年试种一些。回去了问问大哥,若是长势还可以,明年就可以大面积推广,有了棉花和马料,下一步就是组织妇女织布,还有从木家堡那里引起马匹,组建骑兵。”
“这里的百姓……”孟昶青顿了顿,若有所思道:“精神气似乎与别处大有不同。”
“或许是因为没有苛捐杂税吧。”
林可回答:“什么夏税秋粮,提编均瑶,练饷剿饷的,都是由卫所统一负责交到县里的,胥吏不敢把淋尖踢斛那一套.弄到我的头上来,中间少了许多盘剥,大家的日子较以前好过许多。听大哥说,消息传开了,还有周边卫所拖家带口逃到我们这里的,他想拦都拦不住。”
“这一招断了许多人的财路。”孟昶青弯起唇角:“恐怕诸桂上下,包括其他卫所的百户,还有你的顶头上司吴千户,都恨你恨得牙痒痒吧。”
“我知道你的意思。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回诸桂县令会冒险站在乡绅一边,硬是杀了张友财阴了我一把,与这些事不无关系。”
林可自嘲地笑了笑:“不肯同流合污,就只有死无葬身之地。不过无论如何,这羊毛不能出在卫所百姓身上,地里能刨出几个钱来,工商业才是真正的大头。接下来的海贸生意,我会分他们一杯羹。反正与牙行打交道、进货卖货什么的,那些士绅较我有门路得多。”
“不过也不能被当成软柿子捏了,那个县令……”说到这里,林可的眼神冷厉起来:“杀鸡儆猴,总要有人当那只鸡的。”
孟昶青想了想,开口说道:“要动文官,哪怕只是个七品,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与海匪勾结,这条不够么?”林可一愣,疑惑地问道。
“这件事,他是按官场规矩办的,谁也动不了他。”孟昶青微眯起眼睛:“不过他的背景不算深厚,恩师年迈,早已辞官回乡,同年里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只是他出身长明,勉强算得上是浙党,这点略有些麻烦。”
浙党和东儒党是朝中两大派系,因为改漕归海的事,浙党被当头打了一棒,近来反扑得厉害。
“对付小小的一个县令,也跟远在天边的朝中争斗有关?”林可有些意外:“怪不得大楚乌烟瘴气的,明明国土面积比北齐大那么多,还被打得鼻青脸肿,毫无反手之力。”
“北齐又能有什么区别?”孟昶青似笑非笑,语气中显露出一丝讥诮的锋芒:“两国都已病入骨髓,如今小皇帝身边多了拓跋克这只老狐狸,风气或许会变一变,却也未必能上持续多久。”
他这话中有不屑,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愤懑,却偏偏没有半点对皇权的尊重与敬畏。
林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开口问道:“既然朝中党争这样厉害,你离开京城数月,不会有什么关系么?”
“冯远征那个老家伙……”
孟昶青深潭般的眼底隐约有狠色闪过,唇边的笑意却缓缓加深:“若说我唯一担心的,内阁中就只有他一个人。”
“我记得,他是浙党……”林可皱了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看到远处有一个矮小的身影匆匆而来,表情立刻舒展开来,几步迎上去道:“大哥!你怎么跑这么远来接我?”
谢中奇跑得满头大汗,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阿可,你终于回来了。事情有变,朝廷下令表彰云阳剿匪义行,上上下下都升了一级,你如今已经是千户了。”
“这不是好事么?”林可疑惑道:“大哥?”
“我还没说完……”谢中奇抹了把汗,沉声说道:“天子御批,命你率云阳军前往西原剿灭流寇,即日开拔!”
“什么!?”
林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自古以来,客军作战都并非易事,行军、补给都是问题,而云阳军满打满算不过数千人,投到西原那个绞肉机里,恐怕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皇帝下这种命令,分明就是在把云阳往火坑里推!
“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
谢中奇摇摇头,脸色都是青的:“我打听过了,云阳军剿灭土匪大大小小三十多个寨子,请功的奏折不知怎么就摆上了天子的案头,抓捕张友财的功劳也被人安在了你的头上。天子闻讯,龙颜大悦,说你是国之栋梁,也是病急乱投医,被左右一撺掇就下了这样的乱命。”
“这里面没有鬼就怪了。”林可咬牙道:“云阳的对头,浙党?冯远征?”
“原来如此,怪不得徐明会上那样的奏折……”
孟昶青像是想到了什么,侧头朝着北边眺望,微微眯起了眼睛。荒野萧瑟,迎面而来的寒风卷起漫天的黄叶,他收回视线,唇角嘲讽地挑了挑:“调虎离山,捧杀,好一个连环计。这一局是我疏忽了。”
冯远征人老成精,到底棋高一着。
孟昶青没能挡住朝中诡谲的风云变幻,头一次,林可将真正直面那些充满恶意的阴谋诡计,鬼蜮人心。
☆、第81章 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