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芳道:“那你就一点一点地做,能改变多少就改变多少,光生气有什么用呢?他不好,总会有人看着的。”
姜长焕道:“其实,我也知道,眼下这些老油子是该整治整治了。做官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已经很好了。至少,他们不会因为政绩去折腾百姓。遇上必要做出亮眼的事儿的官,百姓才叫倒霉。其余藏着掖着,将不法之事瞒而不报的,不知凡几。楚地的流民,未尝不是层层瞒报、瞒不下去了才报的恶果。可不该拿这么个吓人的名目来搞!是什么就是什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多好?”
积压了许久的怨气喷薄而出,有如实质。本来是很令人气愤的事情,瑶芳却笑出声儿来。姜长焕大惑不解:“你笑什么呀?”
瑶芳抽出手来,抚着他的鬃角:“开心呀。你有什么都对我讲,怎么会不开心呢?你有事情,不憋在心里,不会将自己憋坏了,还不够我笑的么?要是你整日里忧国忧民,全堵在心里,郁气由内而外,成天阴着张脸,我才该要哭呢。”
说得姜长焕也笑了:“哎呀,我就是发发牢骚。”
“噗。”
“他要再这么下去,真要将人的忠心敬爱磨没了。”姜长焕小小声地说。
【你能说出这话来,对他的什么忠心敬爱,大约也没剩多少了。这还是在宫里养过几年,对这死皇帝有些感情的呢。换了那一等人,只会对这死皇帝更加失望。难怪前世这皇帝死了,匆匆说一句“他修道嗑药嗑昏了头,睡着睡着从床上跌下去摔死了”,都有人信。而且还没人去深究死因。】
拍拍姜长焕的狗头:“好了,好了,顺其自然。”低头亲亲他的额头,正要叫他起来准备吃饭,冷不防被他伸手拉了下来。
摇椅剧烈地摆动着,夹杂着惊讶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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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瑶芳说了些烦心事之后,也许是自己想明白了,也许是瑶芳的开导起了作用,姜长焕的精神好了一些。瑶芳发觉,他的身上,有什么东西逐渐改变了,又有一些东西,在他身上慢慢成形。
诏狱那种地方,本来就是阴沉至极,凭谁长时间呆在那里,都会受影响。姜长焕又年轻,这样的经历更容易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一个明显的事实就是,姜长焕的气场比先前稳重多了,甚至给瑶芳一种“比他哥还要靠得住”的印象。
当然,姜长炀在瑶芳心里,本来就是属于不大靠得住的那一类人。
自那一日起,瑶芳每日留心观察着姜长焕。见他既没有破罐子破摔,变得满不在乎,也没有日日激愤,做口上判官,更不曾凡事憋在心里,于无人处却毁坏物品发泄情绪。目前来看,能做到这一步,殊为不易。看完了,瑶芳想了想,从书坊里搬了些轻松的话本子来,拣那惩恶扬善的放到他的案头,也好给他闲里解闷。
姜长焕便发现,每隔旬日,便有新本子供他阅览。故事也合他口味,看得心情舒畅。
两人相处,越发亲密无间了起来。
如是过了两月,姜长焕那头差使办得越发的圆滑。他更无师自通了一门绝技——写结案陈词。凡是要脱罪的,总能找到元和帝喜欢看的理由。譬如告诉元和帝,皇帝还是很得人心的,所以很多官员并不是有意犯错,就是有点蠢,有点呆,不大走心,被骗了而已。这罪名一下子就能轻很多。
当然,这个理由也不能回回拿来用。遇到查案的过程中查出来还犯了旁的罪的,那就不好意思了,你就在这附逆的案子里多担点儿责任吧。那这份结案陈词,就会要人命。
锦衣卫的平均文化水平略高于行伍里的平均水准,识字的人也比较多,但是像姜长焕这样小时候跟着府学里附读,长大了被准进士盯着“指点”,在宫里还有一位皇后监督,结婚了要陪个酸丁岳父聊天……的,少之又少。他写出来的结案陈词,便带几分斯文气,元和帝读起来也舒服。绝大多数时候,会采纳他的意见。
姜长焕混得如鱼得水,冬至日,元和帝祭完了天回来。人堆里看到了他,发现这侄子长得更高了些,越发显得丰神俊朗。联想到近来他办差辛苦,光看报告就知道他下了功夫了,便有心提拔他一下。
观察数日,元和帝借了京察的由头,命北镇抚司将近来各员办案的情况再评估一回。结果自是有升有降,姜长焕顺利从百户升到了千户。惹得人羡慕不已。亦有一等眼红之辈,背后讲:“宗室果然是占便宜的。”
姜长焕听了,也不恼,回去当笑话讲给妻、母听:“谁叫我姓姜呢?他们眼红也眼红不来!”说完,又有点担心地看着妻子,怕她嫌自己轻狂。
瑶芳听了,但笑不语。
姜长焕悄悄戳了她一下,瑶芳笑了更深了。姜长焕心里发毛:“哎,别光笑啊,怎么了?说句话啊?”
瑶芳附在他耳上,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姜长焕如同被雷劈掉了一样,呆住了。呆完就跳了起来:“你你你你,你坐好了,虽乱动啊!亲娘哎……”
“做甚?”简氏接话十分应景。
姜长焕表情怪异地问:“那个,您要当祖母了,那该怎么照顾我娘子啊?”
简氏笑着拍拍巴掌:“真是太好了,咱们吴王府的老太妃明年就要随殿下一同进京了。我可有好消息告诉她们了。”
“吴王进京?”瑶芳有点惊讶,她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前世这一出戏可不是这么唱的。彼时姜长炀铁了心跟楚王掀翻半壁江山,吴王府被元和帝半是迁怒地盯上,一家子是被押解进京的。虽然事后不曾将吴王打成附逆,还是削了亲王爵。连着吴王一系,都一蹶不振,吴国封地最后便宜了……
打住!
瑶芳低头揉着衣角:“老太妃,好相处么?”
☆、第117章 这是要疯啊
吴王太妃,是辈子瑶芳顶着这个头衔过了整七年,如今提起来,恍如隔世,也确实隔了一辈子那么远。现而今这位老太妃,瑶芳上辈子压根儿就没见过她。说起来吴王爵位挺高的,老太妃也是女眷,应该能见着宫妃的。其实不然。
吴王藩地离着京城十万八千里,藩王非召不得入京,光这一条儿,就能让这听起来挺近的两人,一辈子都打不上一个照面儿。古早的时候,藩王还有每隔几年轮番进京,跟皇帝培养培养感情的说法儿。到了大陈这里,对不起,滚球了就别回来了。一辈子能进两回京,算你运气好了。所以楚王那样的,人们都说皇帝厚道,死活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造反。
大陈的藩王们,生活待遇不错,除了只能呆在自己的封地上不能外出之外,一切都是随便他们作。大手大脚花得没钱了,还能跟皇帝要钱花。小打小闹的违法乱纪,也不过是训两句而已。他们有自己的属官,却与很早之前的藩王有着极大的区别,他们几乎没有治军、临民的权利。正因为如此,皇帝们也放心大胆地让藩王在藩地上呆着,十几年不进一回京。
现任的吴王四十好几了,比元和帝还要大上十岁,吴王老太妃倒是他亲娘,如今年近七旬。瑶芳真是闹不明白,吴地到京城,千多两千里的地,她老人家是怎么有这样的毅力一路舟车劳顿往京城里奔的?换了瑶芳,她肯定不这样干。吴地富庶,连衣裳首饰的样子,都是许多地方效仿的榜样,有时候还能影响到京城的穿衣打扮。
觐见么,有吴王还不够?顶天了带上世子和王妃,齐活儿了。老太太好有七十了,死在路上算谁的?
可他们偏偏都来了。
姜正清是出自吴王府的,虽然血脉已经比较远了,到底是记在人家那一枝底下的。如今本枝大宗过来了,于情于理,都得有所表示。瑶芳却有些担心,这种担心并非源于老太妃是不是好相处。不好相处又能怎样?过不两天就得回去了。还能揪了姜长焕到吴地去,捎带着她去立规矩?别逗了,正经婆婆都不管她这些呢。她正经三媒六聘抬进府,宗正那里名字写进了玉牒的。
她担心的另有其事——前世因姜长炀作乱,吴王府跟着受牵连,将许多黑账都翻了出来,吴藩一枝皆受惩处。重生之后,因姜长炀“改邪归正”,没了这个由头,吴王府只要不作大死,熬到绝嗣都没关系。话虽如此,吴王府若远在天边,姜长焕弟兄俩都在京城,就是吴王造反,他俩还能申请大义灭亲去。一旦吴王府到了京里,万一惹出点什么麻烦来,姜长焕洗都洗不脱了。人的心理就是那么的微妙,地理的距离,有时候就代表着关系的亲疏。
若是吴王府在京城呆得久了,她可得提醒一下姜长焕。前世吴王府那些罪名,可真是不大好听。只恨先前她以为吴地丰腴,元和帝借机发作,收回这富裕的地方给自己的儿子,没将吴王府的事儿放在心上,不能早作准备!
简氏不知道她的心思已经转到这上头来了,还笑着说:“老太妃最是慈祥不过的一个人,虽不常见她,见面却都和气。”
她两个儿媳妇在人情交际上比她要纯熟百倍,再回想一下自家与吴王府血缘其实甚远,就明白这老太妃等自家并没有多么地重视。顶天了就是年节见一面,谁在年节的时候见穷亲戚还板着个脸呢?为了吉利也得笑一笑不是?要说吴王太妃不好,那也说不上。姜家的亲戚太多了,多到元和帝都不能容忍他们白拿俸禄,得让他们干点儿活了,让老太妃面面俱到,多远的亲戚都照顾到,那也是不可能有。
一句说,不远不近,不冷不热。如果不是姜长炀出息了,吴王府这回进京都不见得会特意通知一声。
两人交换一个眼色,明白对方也想明白了,心里立刻有了成算:不需要太亲近,也不用真心,面子上显得热情就好,什么话都别说瓷实了。面子情。发现有什么不对的苗头,赶紧的,回来跟丈夫商量。
简氏夸了两句老太妃,就没词儿——接触确实不太多。俩儿媳妇再不接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得讪讪地道:“到时候见了,你们就知道了。”
诶,亲娘诶,不见我们都知道了。再说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您提起过老太妃,可见对她也是一般般了。要不是这回她进京,您还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会想起她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