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真的。”小白眼眶湿润,似乎在哭:“让她唤好不好?”
“……好。”
任元只能相信小白。
越来越多的白纸铺满地面,渐渐累成了一座小山。
很像那些古怪画上的图案,但任元总觉得还在哪里见过。
老妪跪倒在地,喃喃诉说不停。
“天命有常,兴衰荣辱皆在人事,生死难逃皆由人博。”老妪不停咳血,身形越加虚幻:“元帝一统已是大局,我们早就应该认命归附,而不是强求圣女……”
世上真的有神吗?
他们只知道圣女是假的。
任元立起镜子,显出老妪诉说的景象。
天干地旱,他们将圣女抬往沟渠,命她跪下祈请,直至叁天后天降大雨才拥回宫中。
洪灾没地,他们将圣女推进海中,逼她以命求神,直至洪水退去。
颗粒无收,人们食不果腹。他们以圣女的骨肉为食,当做神明赐福。
病疾肆虐,他们生饮圣女的血,以是灵丹妙药。
直至元帝发兵讨伐,圣女祈请不成,他们取下臂膀与青铜宝剑熔铸,依然无法阻挡铁骑南踏。
国破家亡的那刻,人们嘶吼圣女无用,神明无用。
他们将小人抬上台肢解分杀,血流遍地,转头臣服元帝。
元帝教他们不再迷信巫术。
关于圣女的一切成了虚假谎言。
唯独在这最后的血脉中代代流传。
“回来吧……”老妪声嘶力竭地吼叫:“我们错了,我们不该如此……”
任元摇头冷笑。
已经犯了的错,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
“几十年,几百年,几千上万年,罪孽已铸,无法消除。”任元拿起镰刀走向老妪:“你该下地狱永受折磨。”
最大的折磨是连道歉都无法诉说。
任元下手轻柔,却被一张纸勾住了镰刀。
刀口刮过一张白纸,血字写着所唤之人的名字。
他当年将溪黎州攻下后,曾阅读过巫术古记。
他认得,那俩字念:
黎白。
“我听见了。”
那半张纸飘到小白的手里,红色的血自她的掌心滴滴落下。
她赤足走到那堆白纸之上,睁着懵懂的眼,同当年一般无助绝望。
“我说我为什么脑袋那么笨,怎么会什么都想不起来啊。”小白捡起画着将她肢解的图纸,低声笑着。
她的羽毛那么厉害,脑袋摔破了都能救回来。
为什么她救不回自己。
原来是因为她没有脑袋。
所以啊,她其实很聪明的。
“圣女……圣女……”月华之下,老妪仿佛见到了祖先代代口中圣洁纯白的女子。吃了十多年露水花瓣,纤白羸弱的人。
同他们一样,只是头发白了点罢了。
她仍然娇小,脆弱。
“我不想原谅你。”小白甩去手上的血,眼前老妪的怨灵化作点点白光,融入这些唤魂的白纸中。
被拔掉太多羽毛的翅膀被白纸丰盈。她望着任元。
望着当年出兵攻下溪黎州,害她圣女之名成了虚妄的元帝。
“你会变成恶灵。”任元不能让小白不停接收这些怨灵残魂,他握紧镰刀,却不敢喊她名字。
“任元。”
小白往后退开半步,想对他笑,可怎么都笑不出来。
她现在一定比当时被砍的七零八落还丑吧。
“我不想死……”她说:“我好想活下去啊……”
她冲他伸出手,可他手里只有处决用的镰刀。
“您算计一切,可算到有今日光景?”首席提镰走来。
他摘下兜帽,露出与小白相似的淡灰色长发:“小白,杀了他报仇。”
那样她就成了无恶不作的恶鬼怨灵。
杀死了唯一的处刑人,她不再是天使,她会身怀罪孽,被困在虚区受刑。
“以后都和哥哥在一起,我再也不会和你分开。”首席走到小白身边:“我已经将所有天使都杀了。不会有天使呼唤你,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小白躲开了哥哥的手。
任元将镰刀对准了首席的脖子:“小白,我带你去做任务。”
她被恶灵污染也好,只要她还有翅膀还在,她就是还是天使。
只要她宽恕足够多的人,她一定会上天堂。
纵然天堂已经没了天使,她也会得到永恒的安宁寂静。
至少不用再在人间与地狱受苦。
“你为什么……还希望我上天堂……”小白知道自己躲不开任元的镰刀,“你不敢亲手杀死我吗?”
分明她已经被他害死过一次了。
亲自动手就那么难吗?
历史书上说元帝是个道貌岸然的人,果然如此。
“你当你陪着我就会赎罪吗?不会的,我不会原谅你的……”小白断断续续地说:“我怎么都不会原谅你的……”
“我不奢求你原谅。”任元命令自己直视小白的眼睛,“你可以杀了我,但之后,你还要做你自己。”
当一只快乐无虑的小天使,每天傻乎乎地拔羽毛给别人。
“她永远都不会上天堂。”
首席拽住小白的手腕,“她上天堂的最后一关,就是原谅宽恕你。”
首席的镰刀被递到了小白手里,他对小白说:“杀了他。”
所谓最高难度的猎杀目标,根本就是任元本人。
那把镰刀轻轻的,还没有当年砍在她身上的柴刀沉。
小白挥了挥,砍不断羽翼上的纸片。
却砍断了首席的手。
“我从来没有怪过哥哥。”小白盯着震惊无比的少年,含泪道:“虽然杀死我的命令是哥哥下的,但哥哥也是被逼的。元帝灭国在即,我没能阻止,所有人逼着你下令杀死我祭天求救,我从来不怪你……”
“小白!”少年想伸出手,却只抓到了一片薄薄的羽毛。
那是她最后的一片。
“哥哥为了我呆在虚区那么久,赎罪也该够了。”
少年接触羽毛的手指渐渐虚无,一切痛苦沉重被全数洗净。他身上的黑袍消散,露出当年瘦弱的模样,
“小白!”他一点点消散,仿佛融在光中,他叫她:“哥哥要永远陪着你!”
他想要保护她不受伤害。
这才在宫中就职任命,最后身不由己,被迫亲手下了杀死小白的通牒。
万众所归,大厦倾颓时,他仅仅一人之力,太微弱了。
就连万人之上的任元,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繁荣了数百年的王朝分崩离析,战乱不停,生死无常。至今依然战火未消。
小白与他挥了挥手,一步步仰头站在任元面前。
“哥哥想杀死你。”她的肌肤被白纸一点点覆盖,很快就会失去理智,“你不杀死我的话,我待会就把你杀掉了。”
“哥哥知道你杀不掉我。”她努力笑着说:“哥哥在宫里也是大臣,也懂谋略。”
这算是报仇吗?
算吧。
可她一点也不开心。
“是你死我亡的局。”纸片刮过他的脸颊,血痕遍布,疼痛彻骨。
“要怎么办呢?”小白歪了歪脑袋,“无人可敌的元帝总有办法吧?”
她举起镰刀,却被任元挑开。
本该砍向自己脖子的利刃掉落一旁,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捡了。
又一次,绝望而无助,无论如何求救都无法改变。
但这一次她喊的不是救命。
“我喜欢你……”她啜泣着说:“还是好喜欢你……”
如果可以,真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我也爱你,想一直在一起。”
任元举起镰刀,左手拥住她的腰肢:“孤不介意一错再错。”
痛彻骨髓的冰冷痛苦漫过。
但这一次她在他怀里,并没有绝望地闭上眼。
业已污染的白羽被他砍落在地。
头顶的光环与泪水一同掉落。
“一同堕落如何?”任元亲吻她的唇,欲望深重,缠绵不停:“一起在虚区,永远受罚。”
“可我不是死神,也不是天使,只是一只不愿消散的怨灵。”小白睫羽颤抖,紧紧抱着他:“有很多人会来杀我换功绩。”
“我是唯一的处刑人。”
任元抚摸她潋滟的唇瓣,拥她入怀时无比霸道:“我会将你关在笼子里。”
那个金色的,小小的笼子。
藏着他唯一的挚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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