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父手里拿着他在地板上捡到的一团废纸,她房间的垃圾桶里,有百八十个这样的纸团,他趁她下楼的时候,一张一张地展开看了看,只看了几眼,便觉得呼吸都凝窒了起来。
所有的白纸上全都画着同样的一双眼睛,几十双眼睛里,蕴涌着截然不同的各种情绪。
绝望,失落,恐惧,愤怒,憎恨,黯然,悲恸,决绝……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的眼睛。
郑父张了张口,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爸,有什么事吗?”她走到窗前,打开了窗帘,整个房间便明亮了起来。
“阿蘅,你去找他吧。”他颤抖着手把那张白纸递到她面前,声音里充满了悲悯:“以前是爸爸不好,现在没有人会拦着你了。”
郑蘅看到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从父亲手里接过画纸,徐徐撕成碎片,又扔进了垃圾桶里,她对他幽幽笑了笑:“我以后不画了。”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迭厚厚的白纸,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拿着优异的成绩单捧到父亲面前那般炫耀:“爸爸你看,我也画了很多很多妈妈的照片,全都送给你。”
郑父看着女儿眼睛里的小心翼翼,心里更加酸涩:“阿蘅啊,你妈妈的死,真的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你失联了那么久,我却浑然不觉,才会让你妈妈担惊受怕,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们母女。”
他还是没忍住内心的悔恨,一时老泪纵横:“你现在这个样子,爸爸每天看着,心里都快急死了啊。”
他轻轻揽着女儿的肩膀,半是哄劝半是央求:“你去南方找他吧,只要你每天开开心心的,不管离我多远,爸爸都能接受。”
郑蘅想到那双绝望的眼睛,对父亲摇了摇头:“我早就没脸见他了,他自己父母恩情本就很薄,我却把我对您和妈妈的爱强压在他的身上,让他陪我一起承担了那么多的痛苦。回头想想,我给他的,好像一直都是伤害,以爱之名的伤害,带着各种各样的借口。”
郑父不语,叹息了一声,便轻轻走了出去。
过了些时日,顾林之过来看她,郑蘅依旧坐在书房里,安安静静地完成她的创作。
“阿蘅,我们之间的那个协议,还算数吗?”顾林之看着她纤瘦笔直的背影,心里生出好几分疼惜来。
“我妈妈已经去世了,我爸爸也不再干涉我的生活了,你说,还作数吗?”她转过身来,看着老友,脸上的表情柔和,语气却很清冷。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画画,工作,相亲。”
“既然可以去相亲,为什么不能是我?”
“因为,你跟我一样,也是参与者之一啊。”
她回过头,看着画板里那张血肉模糊的肉块,淋漓的鲜血汩汩而流,红得耀眼,刺穿了她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