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他姐脑子清楚得紧!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倒是显得暗沉沉的,孔辙坐在桌子旁,一杯酒一杯酒的往嘴里灌。
自打那回岩山赏枫后,萧姐姐的府门,便不为他敞开了。每回去,都是被那个叫三朵的丫头,引去了客房里头呆着,然后绿莺便会过来,和他说话,谈生意的事情。
每次他提出要见萧姐姐,都会被绿莺以各种由头婉拒,后来他发了狠,非要见,绿莺那丫头也发了急,就把他骂了一通,说什么他心思不正,果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坏心眼儿,存了心的要败坏她家娘子的好名声。
萧明山本是存了幸灾乐祸的心思,可看着好兄弟这么一夜的,一句话也不说,只拉长了脸,一杯酒接着一杯酒的往嘴里灌,倒也生出了不忍心来。
一手按住了孔辙往嘴里倒酒的酒盅,萧明山劝道:“行了,喝了好几壶了,差不多就得了。”
本来孔辙还只是喝闷酒,被萧明山这么一拦,眼圈登时红了,手上用劲儿往回一扯,仰头饮尽了酒,再把酒盅重重往桌面上一掷,恨恨瞪着萧明山道:“甭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头乐得很吧!如今萧姐姐不肯见我,你可是如愿以偿了吧!”
萧明山将手缩了回去,自己给自己满了一杯,慢慢嘬了一口,叹道:“若说我心里不松口气,那是骗你的。可是你也要体谅我。你家那情形,是个疼女儿的人家,都不敢轻易许嫁。再者,你还小了我姐三岁,为人到底是青涩了些。你想我姐之前经历的那些糟心事儿,不管是她,还是我们家,都盼着能给她再寻一个,家世简单,年纪大些,会疼人的好归宿。你嘛,横看竖看,我们家都不会同意的。如今我姐的态度你也是看清了,依我说,你便绝了这份儿心思吧!好好儿的,做个好弟弟不成吗?”
孔辙只听得眼中冒火,重重在桌子上一拍,恼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虽是小了三岁,可这不代表我不会疼人。再者,我家情况复杂,可我本来就没打算,叫萧姐姐跟着我住回家里去。”
萧明山察觉孔辙有另辟门户单过的意思,撇嘴道:“你想得美,你家那情况,大房二房非你不可,不就是觉得你可靠,能为他们顶门户,养老。他们会放了你出去?甭做梦了!”
孔辙棱了萧明山一眼:“你自己没用,想出来出不得,却别把别人都想的跟你一样。我已然有了重新科考的打算。若是中了,以后便带着她出门做官。到时候山高水远的,家里头再是闹得厉害,也和她沾不着。”
萧明山眉梢一挑,倒是很意外。他素来知道,孔辙这小子,很是不喜欢官道儿,总觉得不自在,束缚。难道说,他去科考,竟是为了他姐不成?
孔辙见得萧明山面有触动,忙起身走过去,搬了凳子挨着萧明山坐下,面露祈求道:“咱们多年好兄弟了,我为人如何你再是清楚不过的。我是不是可靠,是不是个能够相伴终身的良人,你心里难道没数儿?再者,你说要给萧姐姐寻门家世简单的人家。可再是简单,家里公婆总是会有的吧!这人心隔肚皮,他们就一定能对你姐好?我也不怕说出来你恼,便说你家,你媳妇儿每日里的日子就好过吗?若不是你护着拦着,你媳妇早被你娘磋磨得活不下去了。”
萧明山登时恼了,伸手把孔辙推搡到了地上,骂道:“你这小子找打不是?我娘如何,要你多嘴!”
孔辙也不起身,就在地上坐好,掀着眼皮子去瞅他:“我的话说到了这份儿上,这心真不真,诚不诚,你心里该有一杆秤了。”
萧明山心中的确为着孔辙的一片深情有所触动,然而,话是好听,可真个儿事到临头了,难说他能顶得住那三房太太的压力。
便不说旁人,他娘守在他跟前一哭闹,他就要忍不住心软发蒙,便是他护得紧,他媳妇儿也吃了好多苦楚。说是要出门为官,哪个知道他能不能考的上。便是考上了,他家里就容许他娶个和离归家的妇人不成?
虽说他姐才貌双全,到底有了和离这一层,他家又是事事讲究的书香门第,不成不成,这事儿怎么想都不成。
萧明山也不欲再陪着孔辙说下去了,起身垂眼看着他:“这事儿没得商量,你便是心真的跟金子一样,我家也不能把我姐许配给你。再者,这二嫁随心,我姐都把你拒之门外了,她的心意,你该明白了。莫要学了厚脸皮,到时候惹了我姐烦躁,或是叫别人看出了端倪,坏了我姐的名声。到那时候,可别怪我翻脸无情,饶不得你的。”
孔辙灰心丧气地坐在地上,看萧明山推门而去,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觉情路难走,心里难受得要死。
第052章
转眼秋去冬来, 漫天大雪从天而落, 不过一夜, 便积了厚厚的半指雪来。
绿莺提了一铜壶的热水,轻手轻脚地进了内卧。萧淑云已然醒来,正靠在床头上, 看着帐顶垂挂的那块儿碧莹莹的玉璧出神。
“娘子在想什么?”绿莺问了一句,转身把热水注入铜盆里, 翻滚而起的热气遮掩了绿莺的视线, 她勾着头吹着气儿, 去瞧盆儿里的水量可是如何了。
萧淑云叹了口气:“我在想孔家的那位二爷。”
绿莺将水壶搁在一旁的小几上,转身走过去伺候萧淑云起床穿衣, 说道:“依我说,那孔家的二爷倒是难得的痴情人,娘子不肯见他,他就日日去甜水街上买了娘子爱吃的豆糕, 亲自送了来,刮风下雨的没一日间断,倒也是难得了。”
萧淑云之前只当是那个孔辙,不过是小孩子气, 一时兴起, 倒也没想过,这么久了, 他仍旧这般坚持。只是,说到底, 那孩子小了点儿,家中的情形又是那般模样,她着实是怕了。
下了床,萧淑云一时梳洗上妆,绿莺正为她挽着发,忽听得外面脚步声“咚咚”作响,那声音不过到了院中央,便听得“扑通”一声,俨然是有人跑得时候摔跤了。
绿莺搁下梳子将窗格打开了一条缝,见得外头地面上,珠儿正扶着三朵蹒跚而起,转过身笑道:“是三朵那丫头摔跤了。”
三朵的祖母已然在秋末时候没了,萧淑云虽是不喜欢她手脚不干净,到底瞧着故去人的面子,就无视了绿莺对那丫头的格外优待。总是一个没了亲人的孩子,便是品行上有些问题,且先教教看又再说。
一面往镜中看自己已然挽起的发髻,萧淑云睨了绿莺一眼:“你倒是喜欢那孩子。”
绿莺笑道:“以前也是憎恶她手脚不干净,不过近些日子瞧着,倒也是个手脚利落的孩子。”
萧淑云从妆匣里拿了一只碧莹的梅花簪递给了绿莺:“你瞧着好就成,仔细教着,可不能再叫她起了贼心了。”
正说着,三朵隔着帘子喊道;“娘子,家里头来了人,叫告诉你听,说是孔家叫媒人上门儿提亲去了。”
萧淑云一惊,猛地转过头去,被绿莺扯住了头发,嘴里“嘶嘶”了两声,扬声喊道:“你进来。”
等着三朵进了去,萧淑云说道:“你再说一遍,谁去提亲了?”
三朵道:“是孔家去家里头提亲了,要为他们家的二爷,求娶娘子呢!”
萧淑云心里乱糟糟的,摆摆手,叫三朵下去了,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面色惊慌,纤眉深深蹙起,这个孔辙,真真是脑子叫门夹了,她的态度还不明显吗?难不成,他还想要强娶不成?
萧家的宅子里,萧老爷和岳氏坐在正厅里,看下面的媒婆儿笑得花枝乱颤,口若悬河,正说得利索。而家中廖姨娘的亲姐姐,孔家大太太廖氏,正端了茶碗,端坐在一旁含笑饮茶。
萧老爷正襟危坐,瞧着眼珠子盯着那媒婆儿看,实则心思早想到了旁处。
听说孔辙那小子秋闱中了举人,如今也是功名在身的举人老爷了,便是以后不再往上考,有了这么一重身份,也是了不得的。
再者,那孔家也是正经的书香世家,这门儿亲事,萧老爷情不自禁的,便动了心思。
若是能和这样的人家结了亲,于他们萧家而言,实在是个难得的机会。只是,他之前便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却是把女儿给推进了火坑里去,这回,可是不能再贪恋了表面儿上的好看,却是忽视了里子里的好处了。
萧老爷摸了摸胡须,笑道:“有劳王媒人了,看赏。”
廖氏见那萧老爷面色还算可喜,搁了茶碗笑道:“咱们孔家是真心求娶。”说着示意丫头递了礼单给那萧老爷看:“这是礼金单子,还请萧老爷过目。”
萧老爷拿来一看,写了满满当当的,都是好东西,丰厚又体面,确实是用心了的,只是——
将那礼单合起来搁在手旁的案几上,萧老爷笑道:“既是夫人来家里提亲,自是应该知道,家中小女,是和离大归了的。所谓是,幼嫁从亲,再嫁由身,这事儿,我已然做不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