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过闹市,车队周围由动转静,进入世家权贵建府的长月街。
本来进宫并不需要走这条街,前来领路的小将想到君侯交待务必将文夫人等尽快迎去,便也没管这条街到底是何人居住,直接抄了过来。
长月街往日就很安宁,今日则是格外寂静。一尊尊威风凛凛的雄狮伫立府门前,朱红大门合着两个硕大的兽首铜环,每座府邸的门槛都修得极高。
小将对路过的府邸投去不屑的目光,在他看来这些都是晋朝的丧家之犬,迟早要被君侯一一肃清。
他一马当先领在前方,又过了一道长长的青墙,前方的府邸大门忽然吱嘎一声——开了。
小将下意识勒马顿足,抬手示意车队停下,疑惑望去。
半晌,支开缝隙的门内走出一个战战兢兢的布衣仆从,他撩起眼偷偷瞄了眼那边,立刻被前方数十名魏家军的汹汹气势吓得眼皮直跳。
但他不敢逃回去,想着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干脆一闭眼,几步上前把手中那盆污水唰——泼了出去。
正泼在车队前行的路上。
小将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随即勃然大怒,瞬间驾马奔去,“你——!”
“尊驾饶命!尊驾饶命!”仆从立刻跪下,闭着眼睛涕泗横流,满面惧意,“奴眼神不好,一时没看清,尊驾饶命!”
分明就是故意!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
小将怒气更盛,抽出腰间大刀就要让此人血溅当场,被一声高喝止住,“刘安——”
他回头,出声之人道:“文夫人传你。”
文夫人传唤,小将不敢耽搁,忿忿收刀往回去。那仆从见状,忙不迭一抹眼泪溜回了门内,砰得关上大门,谁也没来得及阻拦。
小将憋着一身气到马车前,文夫人一手挑着帘子,“前方发生何事?”
他便语气愤怒地把方才的事一五一十阐述了遍,且强调这一定是故意羞辱!
他都看得出来,文夫人怎么会不知道,她问,“这是哪位的府邸?”
立刻有人回,“是宁太尉之府。”
宁太尉,宁斯么?想到此人性情,文夫人有了思量。
特意派这么一位畏缩胆小的仆从泼洒污水的确是为了羞辱他们,他们若因此计较进而斩杀那人,便显得毫无气度。
文夫人道:“先进宫见君侯,此事我自有处置。”
小将还要叫嚷什么,被文夫人轻淡的眼神阻止,他一时讷住,委屈又郁闷地回了队前,只是再也没有最初的威风和得意。
车内,文夫人重新坐回阿悦身边,她抚着小外孙女柔软的发平静道:“雕虫小技,不必挂怀。”
魏昭颔首,他早就知道祖母不会因此动怒。
不过宁斯此举虽说低劣又幼稚,但如果是魏蛟在这儿,他还真能得逞,毕竟众所周知魏侯的脾气极差。
一刻钟后,随着马蹄慢踏,徐徐停在入安定门后不远的石阶,阿悦终于见到了自己这位据称性情暴烈、凶残无比的外祖父。
“阿悦——”刚被扶下马车还没站稳,阿悦就感到自己被大步跨来的人飞快抱起,身体迅速腾空,响如惊雷的声音炸得她脑子嗡了一下。
结结实实得晕眩了几秒。
不仅如此,抱着她的人把她被闷在结实胸膛处的脑袋抬起,又猛地上来亲了好几口,粗硬的胡须扎得阿悦细嫩的肌肤泛红,亲得阿悦整个人都懵了,双眼溜圆带着惊恐和茫然。
从到了这个世界后没有谁待她不是小心温柔的,即便傅文修也不曾太过激,这是谁这么……热情??
瞥见彻底成了小呆鹅的阿悦,魏昭忍不住轻轻笑了。魏蛟这才察觉不对劲,他的乖乖小阿悦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再一看,嫩嫩的脸蛋全都被蹭红了。
魏蛟当即松了些力道,“阿翁太想阿悦了,不疼不疼,阿翁给你吹走啊,呼——”
完全是对待毫不知事的小宝宝的疼爱模样,阿悦脸色更红,这回是羞的。周围大大小小可站了不少人,起码得有几十个,个个都在含笑看这幅画面。
阿悦不得不很努力地蹬了下小腿,试图摆脱这爱的钳制,小声道:“阿翁,阿翁,放我下来。”
“哎——”魏蛟高高应了声,耳朵只听见了前面那句甜甜软软的叫声,“乖囡囡,是不是也很想阿翁啊。”
他摸了把阿悦脑袋,喜悦与疼爱之情洋溢。
“……”阿悦放弃挣扎,垂然地趴在魏蛟肩头。
她真没有遇见过这么热情的人,完全无从招架,记忆中令人畏惧的外祖父形象彻底粉碎。
如果能早些从小阿悦的回忆里了解到魏蛟的性格……算了,好像也没用。
亲近够了小外孙女,魏蛟走向文夫人,握住她的手真情流露,“夫人辛苦了。”
文夫人摇头,“兖州有魏安他们在,倒没什么让我操劳的。小辈亦个个懂事孝顺,再乖巧不过,并不辛苦。”
听了这几句,魏蛟扬眉,视线一一扫过孙儿、王氏张氏等人,满意颔首,然后吐出两字,“不错。”
得了他的嘉许,王氏等人才暗暗松了口气。
诚然,魏蛟是个性情极其外露的人,他不屑于一味遵从繁文缛节,也很少隐藏情绪,向来喜欢直来直往,爱憎分明。
对魏蛟的兄弟及属下而言,他是个极为重恩情、讲义气的伟丈夫、大英雄。但对魏府的许多人来说,他更是个需要绝对服从的君侯和长辈。
魏蛟骨子里的控制欲让他很少能容忍魏氏族人尤其是小辈忤逆他,幸而他所做和所要求之事也大多数都是为了魏氏和对方好,府中人对他的服从不仅来自于他的权力和威仪,更是一种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