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殿内宫灯曈曈,衬得华光冉冉通透,夙恒站在我面前,看着我的脚问:“怎么不穿鞋?”
我侧身卧地,耳根一阵滚烫,想来定是已经红透了,结结巴巴回答道:“怕、怕弄脏……地板。”
清冷的夜风吹过,他瞬移到了大殿门外。
我还没反应过来,夙恒已经提了一双沾着黄泥的绣鞋走到我身边,他拎着这双鞋,弯腰捉过我的一只脚,将那鞋轻轻穿了上去。
“地上冷,光脚会着凉。”他说。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好听,却仿佛下了蛊般迷心勾人。
我呼吸一滞,好像不会动了。
他给我穿完鞋以后,我扶着一旁的椅子腿,慌张地站起来,走了几步低下头,看到原本纤尘不染的干净地板——
果然污上了几块鞋印。
我站在原地不动,“我把地板弄脏了……”
夙恒走过来,淡淡道:“无妨,脏了便脏了。”
我抬头看着他。
他缓慢俯身,靠在我耳边低语,“倘若心里过意不去,我抱你回摘月楼如何?”
我闻言怔愣当场,耳根滚烫一片,觉得这个问题,答好也不对,不好也不对。
“君、君上……”我扶着身后的案桌,涨红了脸开口道:“属下……告退。”
长烟一空,繁星如炬。
这一晚我回摘月楼时,天幕月色正明,院内盛放的玉蓉花谢了一小半,撒在地上扬起纷飞的素色花瓣。
雪令正站在摘月楼门口与他身边的侍从说着话,见到我以后,他热切招呼道:“毛球,快过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走到雪令身侧,他话中带笑地说道:“你师父醒了。”
“除此以外——”雪令拉长了音调,双手背后接着道:“容瑜长老不仅完全康复,连带着将封锁灵力的咒法也一并冲破了,一跃成为剑道至尊,倒是因祸得福。”
我抬腿往外跑,急不可耐地要冲到朝容殿,“我想去看师父。”
“哎,急什么,”雪令揪着我的袖子,拦了我的去路,“他现下可不在自己的宫殿里。”
“那他在哪里?”
“在长老院。”雪令答道:“容瑜长老这一趟出去了很久,回来后又卧榻养了三个月的伤,该是积压了许多待他处理的事务。”
“原来是这样。”我锲而不舍地追问:“那师父什么时候才会从长老院出来?”
雪令刚准备回答我,却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转而说道:“你得先去趟人界,才能回来找你师父。”
听了雪令的话以后,我默默从乾坤袋里拽出死魂簿,见那上面已经出现了“江婉仪”三个字。
雪令指着那三个字对我说:“大长老担心你会忘记,特意派我来告知你。这是人界新生的死魂,你设法解决她的执念后,将她的魂魄带去地府黄泉。”
☆、第10章 平沙垠(一)
人间四月,正是草长莺飞,杂花生树的缤纷落英时节。
沉姜国的国都郢城内,水风倒映长街林荫,喧闹嘈杂的早市声入耳不停,来来往往车水马龙,穿梭中可见百草丰茂郁郁葱葱。
我在郢城的某间客栈里,再一次用玄元镜详尽地看了看江婉仪姑娘迄今为止的人生阅历。
看完之后,我只想趴在桌子上赞一声真汉子。
沉姜国立国之时,封了位名声鼎鼎的江姓镇国公。
此后的镇国公江府,代代都为沉姜国培育出顶天立地独挑一方上得战场的好儿郎。
然而到了江婉仪姑娘其父的这一代,沉姜国和毕庆国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激烈战役,江婉仪的八个叔叔……
全都战死在了浩浩无垠的铁血沙场上。
毕庆国民风雄壮,以好武善斗出名。这场战役沉姜以少胜多,却赢得分外惨烈,江婉仪的父亲是那战场上,江镇国公府里唯一活下来的男丁。
更加凄凉的是,这位当时的镇国公不幸伤到了根本,而弟弟们生的几个儿子又都前前后后陆续夭折。
于是时年七岁的江婉仪,就成了镇国公府的独苗。
九十岁高龄的老镇国公顾不得给八个儿子下葬,拄着拐杖敲着地板对活下来的儿子慷慨激昂道:“把她当男人养!我们镇国公府没有不成器的东西!”
江婉仪的母亲是江南大户的婉约千金,从她给江婉仪起的名字里就可以看出来,她是多么的婉约。
她在知道丈夫从此伤了根本之后,尚且强装镇定地维持了端丽的秀仪,但在听了老镇国公的话以后,却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老镇国公一生戎马征战,几乎将忠君爱国四个字深深埋进了骨髓里,他觉得江家的血脉生来就要担起保家卫国的重任,不分男女不计年龄,其九个儿子想得亦然。
而江婉仪的母亲从小拿着《妻德》和《女戒》长大,即便心里再不愿意,也绝对无条件地服从夫君。
于是在同龄小姑娘们悉心钻研如何描花的时候,江婉仪在烈日下从早到晚扎着大马步,小姑娘们描出了真国色的牡丹,江婉仪也晒出了古铜色的肌肤。
在闺阁小姐们相互讨论如何烹茶弹筝的时候,江婉仪已经学会右手一把朝天刀,左手一个狼牙棒,一柜子兵书背的滚瓜烂熟,除了不光膀子以外,那绝对和镇国公府从前的少爷们一个样。只是她臂膀上的强壮肌肉,看得我有些心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