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1 / 2)

冯先生默不作声地打量着眼前的奇异景象,觉得看见了世界上最绝妙的荒诞剧。

一条童话故事里的美丽人鱼,以保护者的姿态经 。美丽的人鱼身上带着野兽般原始的杀戮意味,用猎食者的眼神端详或是打量着他们,而他的学生只用只手便扯住了他。

那恐怕是普世最廉价最易碎的镣铐了。

沈略的眼神是柔软的,使波塞顿成为了没有攻击性的温顺生物,他放松了一些,看向众人的目光却依旧居高临下。

诺亚站在原地,一时间产生了自己被一条人鱼给蔑视的错觉,但他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因为如今的他甚至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他终于皱起了眉头,终于是用最平和的口气向着沈略询问:“这是什么情况,沈略?”

他的口气仿佛还是和往常一般的信任关切,但他的眼中已经透露出了迟疑与不安。

沈略当然知道他们看见了被放倒在了地上的禾睦,不知死活,眼前的场景,当然可以看作沈略联合了一个怪物,杀死了一个同事——也许她正谋划着逃跑。

而她确实在谋划逃跑。

沈略这个时候终于感受到了何为站在世界的对立面上,虽然她眼前的寥寥几人,称不上一个世界,却也是世界上的扛把子了,她一时间觉得解释也是一件十分索然无味的事情。

因为她一但开始解释,她就还要解释波塞顿的来龙去脉,解释刚才的禾睦是如何打算杀死她的,解释为什么长风破浪号上的人们没有向着他们透露有这种异形生物的存在。

她只好是服罪一般地回答:“我觉得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如你们眼睛所看到的一样。”

沈略的口气轻快,终于站得稳当了一些,她虽然不想辩解,但是却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就像往常一样,无人打算做她的倾听者。

人群沸腾起来,她有些看不清那些错综复杂的人的面孔,她终于还是张了张嘴,又缄口不语。

脑子里有戏谑的声音响起:“他们眼中的波塞顿是什么,那么你与他也是同类。”

沈略的掌心不敢离开波塞顿的手臂,这就好像是一条自欺欺人的锁链,扣在了波塞顿的手上。

只要他想挣脱,那自然可以挣脱。但他温顺得像寺庙中自幼用绳索拴着的小象,即便成年之后力大无穷,那最细弱的纤绳也足以拴住他。是他不想挣脱。

“这是什么?海妖吗?你和他是一伙的吗,是你领着他偷渡上船?沈小姐,你想做什么?害死我们所有人?”发言的是诺亚身后的一个中年男人,看上去敦实冷静,生着一张不太能辨别的面孔,同大街上那些地中海衬衫一穿就是三天不换洗的男人无异。

他审讯,只是为了壮胆,而没有希望得到什么回答。

沈略隐约知道他是某位宗师级的研究者,但是很明显,他并不打算包容万象。

她清晰地听见一声令人窒息的,拉动安全栓的声音,中年男人从背后掏出一把短小的□□来。

诺亚吓了一跳,终于冷着脸冲他吼道:“在这种地方开枪,你是想找死吗?”

中年男人遭受了小辈的一通训斥,似乎很不满地看了诺亚一眼,枪口对准的始终是沈略的脑袋。

沈略露出了无奈的神情,敷衍地抬起双臂,做出了投降的姿态,她手无寸铁,手中攥着的是一片无用的鳞片。

但她攥得很紧。

中年人那油光发亮的脸上还是个十分冷静的神情,但是他执枪的手微微颤抖,暴露了他不安定的内心:“我之前对于赛琳娜那套说法,一直不屑一顾,但你看看那个东西?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沈略想说,他不是什么小玩意儿,他有名字,他叫波塞顿。

但她顾及自己的安危,不想真的惹怒了眼前的人,让他一枪崩了脑袋,只好摆出弱势,一边轻声向着波塞顿道:“反方向。”

中年人当即紧张地叫喊了起来:“不要同他说话!”

沈略眼神冷淡地扫了他一眼,觉得以他的长相与做派,下一秒就能对着自己说出“优待俘虏”的话来。

波塞顿在她说完那句话之后,没有什么反应依旧是望着眼前众人,他背对沈略,因而沈略不知道他统治者式的目光,她能看见的只是波塞顿挡在了枪与自己之间。

沈略这时候开始疑心,波塞顿是否能分清南北左右。

枪口是真实的,不会一枪开出一朵花来。似乎是被沈略那过于冷淡的眼神侵犯了威严一般,他颤抖着双手想要去扣动扳机,船身却猛地倾斜。

他的动作没能被打断,子弹出了膛口,在墙上反弹了两次,最后嵌入了他的眉心。他身边的诺亚清楚地看着这场意外事故的发生,却觉得这场意外,实在是太过准确。

整艘船似乎仍然处于倾斜的状态,诺亚抬起头时沈略与人鱼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艰难地,试图站起身来,却又生生坐了回去。

冯先生看了一眼死者,放弃挣扎一般地冲着诺亚笑了笑:“小伙子,你难道还想追上去吗?”

波塞顿在刚才的一片混乱中带着沈略逃出生天,向着沈略口中的反方向行动。

沈略跟着他,脑海中忽然有一根细而绷紧的弦崩断,她的安全感没有减少,心中却浮现出了一个诡异的……或者是一个大彻大悟的想法,她盯着波塞顿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发问:“是你。”

问出口时已经是肯定了,波塞顿却在此时学会了沉默不语,这是章敦在打算跳过某个话题时的标准使用方法,留有一丝余地,不至于尴尬。

但沈略觉得波塞顿不至于想到这么深这么远,她看着波塞顿,她听见了原处错杂的声音,什么船要翻了,什么有海怪。

波塞顿却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他说过的话:“一起走。”

沈略愣了愣,理智强过感性,觉得他在装傻,感性却挟持了理智,叫嚣着“那又如何”。

整艘船像是被海怪牵扯着一般,一半被往下以可怕的力量拉扯,另一半上翘,巨浪随时要将其掀翻。

有人来了。

没退路了。

她对自己说。

一跃而下的瞬间,海水也滚沸了。

她头重脚轻地沉没了下去,海水既没有对她有所挽留,也不曾推波助澜。水流争先恐后地涌进她的心肺,她却只是以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表面上波涛汹涌,深处却平静如明镜的四周。

不借助目镜,她难以看清水底的风景,却在那暗色的,似乎永不言语的水流中窥探到了流动的光华。气泡混杂着光华缓缓上升,却终于被水花打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