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筑墙安门是快,不出两日便妥了,月洞门上刚刷了红漆,上了锁,满院子皆是气味。红花假称病了一日,翌日一出来见到这一番景象,鼻子都叫气歪了。
巴豆与枳实两个也是累了两日,师父给各人打了赏,可抵得上好几月的月钱了。他两个心里正乐呵,便瞧见红花师叔黑着脸出来,一出屋就见她掩了口鼻叫道:“愣着做甚!还不去寻些香料来除除味。”
两个平素就怕她,这时哪里敢耽搁,立马拔腿儿就去了。
陆叙回了家,他这两日在忙,甄氏亦是听着了风声,见他归家,逮住就问。“听街坊道,你在医馆后院置办不少新家什,这是为甚?”
甄氏压着怒气问他,光听隔壁老瞿家的道,甚个黄花梨木架子床,甚个刻了花儿蝶儿的铜镜台,就是床帐珠帘甚个也置了,甄氏先是疑惑,后是心疼的不行,这一并置办下来可不知要费多少银钱!
陆叙心道一声不妙,暗悔自个操之过急,未能耗到晚间街道上无人时再叫人抬进去,眼下否认已是无用,他便只能拿红花来挨这一箭。“娘,俱是红花自个置的。”
陆叙语气随意,错过她便要回屋,似是半点未将这事摆在心上。甄氏心下半信半疑,跟在他后头走了两步,“红花?好端端的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置这些个做甚?”
“我也劝过她,她偏是不听。”陆叙似模似样地叹一口气,惋惜道,“师父走时虽是为她留下不少银钱,可也不好这样挥霍,今日不知攒着,日后嫁了人手头上无个活钱周转,在夫家就无底气,定是要悔的。”
陆叙道完,方又看甄氏一眼,“不若娘再去劝她一回,没准儿说动了她,便能将那些个俱退回去,便是叫店家扣些小头下来,也比失了大头来的好。”
甄氏这回是真信了,她撇一撇嘴,“要劝你劝,老娘才不爱同那疯女子攀扯。”这甄氏自来瞧不起红花,她这儿子是个呆子,到了如今还不知红花的心意,那红花想是老早便看中了儿子。
不说她那狐媚的长相是她不喜,光她那泼辣放荡的性子就叫她讨厌,姑娘家家整日里抛头露面,这样的儿媳妇她是怎么也不会要!
打发了甄氏,陆叙总算回了屋,一番洗漱沐浴出来,倒在榻上合上眼睛,心中又是开始止不住地叹气,眼下既是布置妥当,那便该早些将人接进来住,若不然,他是日夜无法安心。
☆、第44章 心无措
翌日,陆叙因着要去学里,白日里便不得空。下学时又是与同窗一道,自是不好径自离开,到了傍晚于家中用过晚饭,抬头看一眼天色,心下又不免犹疑起来。
这大晚上又是不请自到,人家一个姑娘家,又不似自己知悉了前世之事,两番冒然而至,于不知隐情之人多少有些于礼不合。
甄氏见儿子回了房,只以为他是看书去了,殊不知他正暗愁不已。今日前他还一心为如何安置她一事而发愁,眼下房屋布置妥当,只等人来了便能入住,可他又苦恼起如何同她开口?又如何能叫她答应下来?
自己于她不过是打过几回照面的大夫,于情于理皆无立场要求她听自己的,陆叙皱着眉头来到窗前,窗外夜色渐浓,若是再不起身,时辰晚了便越加不好登门。
默叹一口气,还是转身出了屋,暗想且试试那最拙劣的法子,眼下还是将她安置在自己可掌控的范围方算妥当。
上回情急,他一身泥泞,形象狼狈,口称是约定好时间前来看病的,竟也在几个守门仆妇面前蒙混过关。这回是有备而来,再不好似上回那般鲁莽大意,他先是进医馆提了药箱子,随后才前往目的地。
便是这般,里头守门的仆妇仍叫他候上一候,进去通报一声方才打开院门。
陆叙提步进了院子,此处前后算是来过不下三回,因此院子里伺候的下人,皆是对他有些面熟,见他进了二门,姑娘的贴身丫头前来迎他进去,待再瞧不清身影,不由挨在一处嘀嘀咕咕起来。
平安领着陆大夫进屋,她几人先前听到通报,自是小小吃上一惊,暗道不知这陆大夫怎地又不请而来了?不过既是来了,不说旁的如何,光能为姑娘把一把脉象也是好的。
陆叙提了药箱子随她入了寝屋,佟姐儿不过刚沐完浴,原还只着了身寝衣倚在美人榻上由着丫头绞头发烘头发。听到那陆大夫又来了,她心里先是吃惊,而后便是有些子生气,原是想叫丫头出去拒了,可罗妈妈不愿她任性行事,叫平安出去迎了进来。
眼下她正躺在榻上,不吭一声地伸出一截皓腕,雪白的手腕子因着才泡过香汤,此刻白中蕴着红,看一眼便觉柔嫩不已,凑近了又飘来一股子花香味,准确的说是满屋子皆是一股花香味。
既是打着前来把脉的幌子,陆叙自然是规规矩矩先把脉,待丫头搭了一条绢帕于那雪腕之上,他才伸出手来细细为她把脉。“比上回好些,还需慢慢调养。”
陆叙收回手,帐内之人仍是未吭一声,罗妈妈自不像姑娘那般任性行事,她命丫头送了盏茶上来,方问:“该要如何调养,还请陆大夫细细道来。”
“你家姑娘这病想是自胎里带来,平素用药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皆是帮着压一压病症,并无法起到根治的作用。”陆叙接过茶并未立刻饮下,接着说道,“体质薄弱,夜里睡得浅皆能导致她病势加重,日后须要多加走动,莫长期卧坐,经久下去必然气血失和。”
这些个术语罗妈妈可不太懂,她只知道病势加重是个大问题,当下连声应道。“劳烦陆大夫了,看是再给我家姑娘开个甚么药方吃吃?”
自上回得了陆大夫开的那几瓶药丸,照着瓶上的用法用量吃下去,这一月来不说大的变化,那犯病的次数却是不如往日那般频繁,可见这是有效。
罗妈妈殷切地望着他,却见陆叙摇一摇头,“药物重了伤及根本,且长期服药容易形成依赖,日后再要想断便不容易。上回开的药丸吃尽后,待我再开一个疗程的服下,之后便按日减少药量,日渐服用完便停下。”
罗妈妈一连点了好几个头,自是全心信赖。屋子里静默一瞬,不消罗妈妈怎样使眼色,如意便将备好的荷包送到他手上,陆叙略作犹豫,还是伸手收下。
平素这个时候,他该是起身走了,可他今日来此的目的还未达成,因而一手握拳放到唇边略作一咳。“姑娘这病并非一日就可调养的好,眼下我那医馆背后有个小院,若是信我,你便领了贴身仆婢入住那里,不说日后调养身子方便,夜间也能睡得安稳不是。”
陆叙这一番话说的实在没头没续,一时叫屋中几人狠狠一惊,皆是一头雾水。
佟姐儿已经缩回了手,适才紧抿的粉唇,这时不免微微张开,瞪大眼睛说道:“这,这怎么能成?”她虽对他有意,眼下若是答应下来,不说会显得自己心急不矜持,还会使得自己跌了身价。
这一晚上总算见她开了口,陆叙闻言,不疾不徐地回道:“这并非是我信口而言,实际前几回来诊脉就生了此意。姑娘亦是知情,我同那纪大公子有些交情,姑娘若信便好,不信也罢,只当我未曾说过。”
陆叙道完这一番话,便略作停顿,他心下明白,这事搁在哪个身上都需要慎重考虑。
罗妈妈却是想的更深,她暗里瞅了几眼陆叙,见他立在一旁身形提拔端正,面上虽说是平平,可看得出他眉峰微拧,眼中有着异样之色。
罗妈妈心下一琢磨,不难想到这陆大夫恐怕亦是于姑娘有意,这自然是好事,她心下一阵暗喜,亦觉得这事便是几人心下发急,可表面却不好显露出来。
“陆大夫好意老奴替姑娘心领了,只这事来的突然,还请给些时间容姑娘考虑考虑。”罗妈妈温言道。
“也好。”陆叙听言,便就提起药箱子,临走之前还留下一句,“寒舍虽小,可也是独门独户,我那师妹与徒弟虽也是居在那处,可两日前我便雇人在后院新筑了围墙,开了两道小门,皆可上锁。眼下虽是太平盛世,可不难有那心思歪邪之人存在,姑娘若是不愿信我也罢,你只身一人独居于此,便要命下人看紧了门户。可这并非长久之计,还是通知了你兄长一家较为妥当。”
陆叙道完这一席话,转身便是离去。
丫头掩上了房门,罗妈妈已是掀开了床帐。“这事,姑娘是怎样看待的?”
罗妈妈在榻沿坐下来,佟姐儿这时候已经坐起身靠住了床头,罗妈妈不问便罢,一问她就更是心生无措。陆大夫方才所言,她是字字听进耳里,眼下最是不安的便是叫歹人盯梢上,她夜里本就浅眠,这般一来更是无法安心入睡。
叫她写信报给纪家知道,她心里又有些不愿,一是她不愿声张,那周氏与珍姐儿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知道这一个定然会在明里暗里编排她。二是她心中无底,若是真个寻个理由写信回去,纪家的人将她接回纪府,那日后的日子又不知该是怎样。
佟姐儿叹着气,脑子里一团乱麻似的,眼下真不知该怎样行事。
罗妈妈自是看在眼里,她凑近了身子温言道:“姑娘可中意这陆大夫?若是中意,咱们便去,若是不中意,咱们便不去。这事实际好处理的很,他既说了这样的话,可见心里亦是于你有意的。”
罗妈妈这话一道完,佟姐儿心里便漏跳了半拍,微红了脸蛋,一下便垂了眼睫细声问道:“妈妈怎样得知?”
罗妈妈还是头一回见姑娘动心,眼下观她一脸的羞意,一时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这还用问,哪个会好端端要将人安到自个掌控的范围内居住?可见是上回你说有那歹人翻墙进来,这事叫他知道了,心里定是生出想法来,才有了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