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话并不能直说,不然也太得罪人了,他只得试探道:“我有心做成这生意,也相信‘日昌隆’的眼光。只是我还不知道贵号的生意打算如何做,总不能咱们这几个就在这儿空口白话罢。”
宝茹对郑卓点点头,郑卓拿出两份没签字盖章的文契,递给了申老板,道:“准备了两份文契,您看条件,哪一份适合心意,合作可以商量着来。”
这两份合约倒是说的很清楚,一种情况有‘试售’,一种没有。前者是如今就从船上启出一小部分货物在铺子里试着贩卖,给多少货出多少钱,好处是没什么风险。等到郑卓他们的船从泉州回来,会再上门拜访,这时候要是货物卖得好,再大量订货——给湖州写信发货就是了。不过这样做,买家拿到的进价必然不如第二种。
第二种就是现在拍板,郑卓宝茹这就往湖州写信发些货物来,风险当然大些,但是‘甘味园’愿意给这样的下家更优惠的进价,这样他们的利润自然更高。
申老板仔细思索着两种方案,说实在的他自然很看好这‘甘味园’,但是也知道既然是生意就不可能一点风险也没有,所以先试着卖一些自然更好。然而更重要的是,这就给他留了一个时间差,他有足够的时间让人去太仓和湖州问消息。不只是‘日昌隆’的那个背书,甚至来年‘甘味园’的老板情况也能打听出来,到时候这两个的身份如果是假的,那必然是瞒不住的。
于是申老板按下手上的文契,道:“这个生意做得,只是我家本钱薄弱倒是不敢冒险的,我有心选这第一种。但是有一条我想问一问,两位提前拟定了文契,就连价格和定金也写明了,这是为什么?竟是没了往下谈的余地了。”
宝茹和郑卓对视了一下,里头有些了然——不管看这位老板如何感兴趣的样子,果然还是选了第一种。宝茹只能感慨这时候的商业环境比较恶劣,倒不是这时候的人缺少诚信,实际上这时候的人看重信誉是超过后世的。但是这时候交通不便,信息不通,真有那些做局骗人的不好识破,大家只得更加谨慎。
宝茹微微一笑道:“申老板不晓得其中的意思,我们这一路还有许多州府要走,打算多多找一些买家来。既然是这样,那各位买家选同一种的应该是一个价儿,不然可不公平,大家说起来还以为我家不厚道。故而干脆就做了这文契出来,大家一般的。”
申老板微微点头,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这才抬头道:“这生意我家做了,只是一件事儿,这些货物我是要验一验的。这不是信不过二位,只是头一回做生意没有不验货的道理。咱们都是生意人,都要慎重些。”
说到底还是不信任,宝茹敛目,然后道:“这是自然的,验货本就是应该。只是一条,我想除了那些散装的货,您还是抽着验——那些盒子、罐子、袋子的,包装开过到底不同,只怕就只能卖散装了,这价钱就要亏。”
申老板自然无不可,这本就是为他着想来着。不然呢,开了包装又合格的货物难道不买不出钱,这样的货物偏偏不能原样卖出去了,可不是要蚀本了。
于是两方说定,签下文契,郑卓马上就叫人去码头船上送信,让人运两车‘甘味园’的货来。这时候屋子里气氛越发融洽,申老板还让人从酒楼定下酒席送来,站起身来道:“不说两位远道而来自然是贵客,今日又谈成了一笔生意,而且以后还有更长久的生意。就说这一回认得两位这样年轻的同行就十分欣喜了,一定要让老哥我请一回客!”
宝茹征询着望向郑卓,郑卓点头道:“客随主便,听申老板安排。”
酒席上申老板敬酒,郑卓一口饮尽,宝茹亦然。不过和郑卓他们喝的是花雕不同,宝茹也就是一杯蜜水一般的酒罢了,这时候正经的生意场上还不至于给一个女人灌酒。见郑卓喝的爽快,申老板已经满意了。
他又端着酒杯,起身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郑老板和郑夫人年纪轻,但是已经做了这么大的生意了,实在让人敬佩。特别是郑夫人,巾帼不让须眉,不在家舒舒服服过日子,竟然是不畏艰难,跟着郑老板一同出门跑商。想当初我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只是跟着一个师傅在南北货行当里做学徒呢!”
宝茹又饮下一杯蜜水,谦虚道:“申老板谬赞了,哪里当的起呢。说起来也是家里的余泽罢了——家父也是做百货铺子的,也派人出外跑商,家里本就有本钱。用着家里的钱这才办了‘甘味园’,这一回出门找下家也是一样,借了家里跑商的便利。要说还是申老板更厉害,竟然是白手起家挣下家业来,这才是最本事的。”
宝茹说这话自然正搔到申老板的痒处,难道他不为自个儿白手起家骄傲?花花轿子众人抬,宝茹能这般吹捧他,他自然也投桃报李,立刻道:“哪里哪里,郑夫人休要自谦!家里余泽说来是这样,但这又不是最重要的。再好的人家,也不是满府的人都能做事的,多得是败家子,孝子贤孙反而少见。”
申老板接着饮酒,似乎有了些推心置腹的意思,道:“说到底,咱们能说什么家里余泽,比起那些真正的豪商大户,咱们同外头那些挑着摊儿的又有甚分别?总归说到做生意,和那些天之骄子比起来,咱们都是白手起家。”
申老板是白手起家,又在镇江这个地儿呆了这些年,话里说的意思没有虚的。这世上的穷人很多,但是有钱人也很多,而且有钱地超出了你的想象。
宝茹知道自家算是不错了,但是她如今做生意在人家眼里依旧是小鱼小虾——但是这不会是永远。宝茹这时候又重新燃起了曾有过的雄心壮志,她并没有嫁入豪门,但有朝一日她自家就会成为豪门!
第111章 扬州繁华
扬州自古繁华, 一则是因为运河缘故。自从京杭大运河沟通南北, 凡是运河经过市镇便格外兴盛起来, 其中最为有代表性的就是九大钞关。这运河之上就是南北财力的交汇,商业发达,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如今的扬州既高于北方的政治, 又高于南方的经济。
二则,扬州有一点又不同于其他运河城市——它又是漕粮必经之地。而且两淮盐运司衙门在扬州, 作为全国最大盐运集散地, 大量盐商聚集在扬州, 扬州也因商而兴,这时候最暴利的生意无非就是盐粮了。
另外扬州本就作为江淮平原的重要节点城市,作为江淮一地的中心城市之一, 理所当然的就有一定的规模层次。
宝茹上辈子也曾去过扬州,不过那时候扬州早就不复从前荣光了, 和当时任何一个二线城市没什么区别。或者有一点不同, 那也不过是有旧日荣耀留下的一点余晖, 几个著名的经典,或者就只是扬州的地名带来的不同感受。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只要说起扬州就有说不完的传世名篇, 曾经的文人墨客无疑偏爱此处。这里不仅是江南名城,有最美的江南佳丽,有最好的江南名酒,有最繁华热闹的江南闹市,还有能与他们唱和的江南名士。这里不仅和其他江南城市一样有着共同的文脉,同时这里还是牡丹金粉地,绫罗富贵处。是权势、财富、清贵、文化的交汇处。
而宝茹如今就站在这座城市里。
前日晚间姚家的货船到达了扬州,只因上下疲劳,而且还有更要紧的事儿料理,宝茹竟然不得在此处观光。白老大他们依旧是要去做生意,郑卓则是和宝茹依旧去各百货铺子说和。运气倒是很好,一日功夫就说动了两家,而走访的铺子才一小部分——不愧是扬州!
不过郑卓和宝茹并不打算接着去谈了,只因如今的‘甘味园’生产能力依旧有限,他们是尽可能先提高品牌影响力,造出声势来,所以扬州只打算安排两家下家。若是真认真起来,只怕所有的货物都砸在扬州也是可能的。
然而就是这样,货物铺开也不大,只预备在扬州、苏州、杭州这一带罢了,至于再往南?那还是等这边先站稳脚跟,同时再扩大产能罢——事实上宝茹也是打算缓一缓的。’甘味园‘步子跨的够大了,这还是因为在早期扩张期,才显得没那么吓人,不然宝茹也不会紧紧为了销货安全,就要大量开拓下家。
事情做完了,郑卓也不去白老大他们那里帮忙。一个是他们做了一半,他插手进去只能事倍功半。再有白老大几个也体谅他,他现在算起来其实是众人的‘老板’,而且是新婚带着老板娘出门来,到了扬州大家识趣给他们留出空闲游玩一番,不也是该有的眼色么!
扬州繁华是满城的事儿,但是其中又首推小秦淮,小秦淮之繁华又要首推小东门,好多有名的街市就在这小东门内外。
宝茹和郑卓只跟着一个雇来的扬州地头在小东门闲逛,郑卓虽然来过扬州几回了,但是他都只在码头附近做生意就是了,至于扬州城里的享受他是不碰的。那么自然的,问他这城中道路、特产等那也只是抓瞎,所以才要请了这低头带领。
这地头是个十一二的小少年,大家都唤他花菜头,年纪不大,但应该是早早出来讨生活的。嘴巴伶俐,十分有眼色,说到这扬州内外更是如数家珍,像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按照他所说也的确如此——他在这儿生活十来年,开头是做小乞丐,那就跑遍了地方。现在做着地头是惯熟的,什么问他都是知道的。
花菜头引着他们除了小东门,只几步路就到多子街,他在一旁指点道:“这儿就是多子街,最是不可不去的。多子就是缎子,所以这儿又叫缎子街。整条街上都是做绫罗绸缎生意的,别的不敢说,江南要是有什么新花样,别的地儿没有,这儿定是有的。”
宝茹知道这花菜头说的不假,这多子街就是她在湖州都是有所耳闻的。甚至说很多流行新样子新颜色本就是从这多子流出来的。
宝茹只看着这多子街两畔,密密匝匝全是缎子铺,间或有一两家做别的营生,也不过是沧海一粟u,眼睛一错就错过去了。既然是做这生意的,那一眼望过去自然免不得眼花缭乱,要知道这些布料是各样眼色俱全,鲜艳的很。各种样式汇聚,挑花人眼。或者还有妆花、缂丝、闪金、织金等间杂其间,这就更耀眼了。
宝茹知道若是一家一家看绝对是看不完的,于是只挑着问了几家老字号进去逛。这时候人倒是渐渐多起来了。宝茹扫过一眼,各色人等都有,就有未出阁的闺阁少女,也有年轻媳妇子,至于徐娘半老的太太奶奶也是有的,或者是配着儿女妹妹来,或者就是给自己做衣服。
甚至于宝茹还看到几个格外不同的女子,她们身边也跟着丫鬟婆子,但是却没有其他家人,打扮是格外别致的,倒不是说如何妖娆了,也是清清秀秀的样子,但是骨子里有一种和此时良家女子不同的东西。而且看那伙计掌柜,竟是对她们十分奉承的样子。
那花菜头见宝茹多看了几眼那几个女子,便小声道:“夫人不须多怪,那正是住在城外船上的姐儿。她们向来手头大方,有最需打扮——说来就是知府家奶奶小姐又如何,总归不需日日制新衣,时时换新装罢!可是她们可要!凡是有些体面的姐儿可是不能穿旧衣的,要是谁看见两回待客竟穿了一件衣裳,那可是要叫耻笑的。”
宝茹立刻明白这都是扬州画舫上的妓.女。听得这花菜头的话她不禁暗自咋舌,她早知道这些姐儿们花费甚大,但是竟然不知奢侈到这地步。虽然衣料花费终究有限,但是架不住不能重复穿着,积累起来花费可不小。
那花菜头又道:“再有就是这些姐儿往往能引领潮流,好些新料子原来也和其他没甚两样,只有某个红姐儿先穿出去,引得满城效仿,最后东南学着——这要看时机,但是只要遇到一回,就足够先摆上这料子的铺子赚的啦!所以这些姐儿都是多子街的贵客,都奉承着喱!要是那等最红的姐儿,不说掌柜亲自招呼,那些料子也大多半卖半送就是了。”
宝茹只是心里感叹古人也真是会做生意,已经很明白了明星效应了。叹了一句,不再想,然后就拉着郑卓去看料子。因为有了花菜头,倒是用不着铺子里的伙计来陪着——实际上这时候也没有空着的人手了。
宝茹看料子,郑卓就真是半点也不知道了,只能看着宝茹先拿了两匹织着暗纹的素色缎料在他身上比划。男子着装变化小,郑卓也不算讲究时尚。甚至考虑到这时候男子衣饰在大城市‘服妖’的风气,宝茹自己也不愿意郑卓追求那劳什子的‘时尚’。
不过到了女子的流行又不同了,宝茹选定了郑卓的布料后就看起那些鲜艳布料。花菜头立刻就道:“咱们扬州每岁都有新样,且以新样为尚。十数年前,缎用八团,现变为大洋莲、拱璧兰,去年还最好是三蓝、朱、墨、库灰、泥金黄,而今岁用膏粱红、樱桃红,这又叫福色,只因去岁扬州新出的红姐儿福穗儿最爱着此色。”
宝茹点头,最后果然选定了那所谓最时兴的膏粱红、樱桃红的大洋莲、拱璧兰。给郑卓买了两匹料子,给自己买了四匹。然后又去别的铺子,或者时兴纱料,或者扬州特有缎子,最后一计算竟然也有十多匹的样子。好在店家可以送货,只留下两人住的客店名字就是了,不然都拿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