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茹想了想道:“他们两家用的印花刻板到底不同,精一轩的花型和缓些。”
玉楼坐在其中听这些人又议论别的文房,个个都是头头是道,对她而言无异天书,抗议道:“怎么老说这些没得意思的?这可是休息时候,咱们还是聊些新闻罢!”
众人其实都觉得这些文房也很有意思,但都体谅玉楼的心思,从善如流说起了闲话。大概是上午间才上过交际课,大家都说起自蒙学结业后家里都严厉起来,母亲开始手把手教一些日常交际用得着的规矩了。
白好娘最为抱怨,鼓着脸道:“我娘最是难解,竟要与我请个教养嬷嬷,这很没得道理啊!我上头还有姐姐,怎的她们没请过教养嬷嬷?且我才多大,人家的教养嬷嬷都是十三四岁再请的吧!”
蒋玉英面无表情打住了白好娘的滔滔不绝:“伯母那般,你就要好生反省啊,怎么偏偏姐姐不要请,怎么又这样急着请。但凡你让伯母省心些,伯母哪至于如此。”
白好娘不可置信地看着蒋玉英,她们可是好朋友,虽然蒋玉英也经常说教她,但是当着别人的面蒋玉英还是很给她留面子的。
众人看好娘被玉英噎地说不出话来,一时好笑,都笑着道:“对的!好娘要听‘蒋姐姐’的话啊。”
蒋玉英在学里排行第一,又是课长,平日最爱照顾大家,‘蒋姐姐’是大家的打趣之语。
张爱姐在众人笑完后又撇撇嘴道:“这又什么效用?白伯母哪里狠得下心,最后还是没请教养嬷嬷,听说学堂里有交际课,而且是刘嬷嬷教的后,不是立刻就熄了心思么。”
张爱姐的话很好理解,和这时候的教养嬷嬷的具体情况有些关系。教养嬷嬷,顾名思义也知是做什么的,只不过在她们这样的人家不多。教养嬷嬷大多出入公侯府第,官宦人家,或者巨商大贾,这些人家的女儿从小就是金尊玉贵,自然也享受最好的教导。教养嬷嬷在她们未出阁时教导她们规矩,有些愿意受供奉的甚至会跟去小姐的夫家成为小姐们的心腹。
这些教养嬷嬷的‘出身’也有高低,最厉害的自然是宫里出来的老女官,这样的嬷嬷是公侯府里都要争抢的,别人是很难轮到的。次之的是王府之类的高门里历练出来的老嬷嬷。至于她们这湖州府里的中等商贾人家这些都是不用想的,请来的教养嬷嬷一般都是做过高门夫人丫鬟的妇人,再或者就是官媒出身。
教养嬷嬷都是出了名的严厉——她们不是卖身的奴婢自然没有太多顾虑,且小姐的家人只怕巴不得嬷嬷严厉些呢!这也是张爱姐说好娘母亲狠不下心的原因。至于熄了心思,刘嬷嬷已经是她们这个阶层能接触到的最好的教养人选了,再请别人还不如她。
白好娘不在意道:“也不知他们愁什么,咱们这样的人家,嫁的再好难道能进王府做娘娘,嫁的再差难道会是那些家无隔夜粮的?左右都是差不多的人家,有甚分别。”
蒋玉英不赞同道:“这世上难道只有嫁人一件事?以后各种交际也是用得着这些规矩礼仪的。”
白好娘收敛了笑意看着蒋玉英道:“你这是自个儿找由头呢,咱们从小在家看长辈料理各种事务,就是没得交际课,大褶上也不会失礼。若不是为了嫁的更好,那就是为了更讨夫家欢心罢了。可是你难道不心知,这有什么用,若真是命好,没得这些也一样,若是没得好运,那做什么又哪里有差。”
宝茹心中叹了一口气,这是两个看得太明白些的女孩子,虽然年纪小,但却比许多浑浑噩噩一辈子的妇人明白的多。可惜生不逢时,这时候太明白的女孩子心里都不会好受。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冷凝,还是张爱姐这个开心果,她又认得好娘和玉英很久了,插科打诨道:“你们怎的就说些嫁人不嫁人之类的?羞也不羞!”
龚玉楼立刻道:“爱姐,这话谁都能说,只是你是不能够的,你可别忘了你老家还有个青梅竹马喱!”
相处一个月了,大家分外相契,好多事情都互相知晓了。张爱姐老家不是湖州城,她家虽因为生意搬进湖州城,但依旧和老家很有联系,常回去呢!大家知她老家有个青梅竹马,虽没订亲,但两家长辈都满意的很,要不是算命的说爱姐不宜订亲太早,他们只怕早有娃娃亲了。
宝茹也加入了她们的话题:“那这样说来玉楼你也别说话了,前日与我说见了一回明山书院的赵长明,说他气质潇洒风度翩翩的是哪个?你这般都不害羞,别个说几句嫁人又有甚好羞的。”
“宝姐儿你刚刚说甚!”姚素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道:“玉楼怎么认得长明公子的?”
古代女孩子早熟,这个年纪已经很知道这些事了。和在蒙学时不同,这些女孩子平日的谈天内容也会包含一些春心萌动的内容。这位赵长明‘长明公子’是湖州城年轻子弟里数得着的一位,今年才十七岁,但早就有了秀才功名,最重要的是他生得风姿特秀,颇有林下之风,是好些女孩子梦寐以求的好夫婿。
除了这位赵长明外还有几个‘大众情人’也曾是她们议论过,一开始还有些害羞说这些,庄丽华更是窘得满面飞红。但有几个脸皮厚的,譬如宝茹,譬如好娘,又譬如爱姐等,几回下来一个个都镇定了,甚至也能兴高采烈地加入讨论。
玉楼也不扭捏,与众人描述道:“就是今岁七夕灯会呢!那些灯谜也忒难,我是一个也不会的,正在摊子前为难。却正好遇见长明公子,和她一伙的还有几个书院学生。”
姚素香猜测道:“那他们就替你猜了灯谜?”
看到玉楼点头,一众女孩子都发出了一声叹息。
宝茹忍不住道“好像话本子里头,‘娇小姐灯谜夜会,佳公子暗中救急’。”
众人听后都拍手称是,一时之间话题就歪到天边去了,再没人记得一开始是说什么来着。或是打趣玉楼,或是说说湖州城里哪位公子风头正盛。不过没人把这些当真,不说她们的婚事哪能由她们做主,就是门户也不般配。这些有名的公子大多是大家出身,和她们不会有什么交集,虽然她们不会妄自菲薄什么的,但她们都是聪慧的女子,并不会像一般怀春少女一样错付春心。
说到后头张爱姐有些灰心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咱们一团孩子气的,人家都多大了。”
宝茹听后立刻促狭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唉!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可真是说的极准。”
周媺却说:“这也是好事,咱们年纪小所以没遇上最近的一些污糟事儿。最近说一些书院学生,也有些是泼皮穿了书院学生的服饰,常常一伙儿去女学堂看女学生,只等着女学生回家上车那一会儿。还编出一些‘群芳谱’之类,都是好人家的女孩子,这样编派不是坏人闺誉?”
这类事宝茹也听说过,和女孩子春心萌动了一样,全是青少年的书院也是春心萌动的。其中的端方君子自不会逾矩,可是总有些轻薄的浪荡子,平日里用书院学生的身份勾搭一些小门小户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子丢手也容易。蒋玉英说的事情,不过又是一例罢了。
白好娘恨声道:“我有个表姐就是被编派了,本来要说定的婚事就没了下文,那伙子人可别可别犯到姐姐手里,不然好生教训她们。”
蒋玉英道:“可别放狠话了!你一个闺阁姐儿能把他们如何?还不如想这起子混账踢到铁板,犯到个硬茬子手里,那就自有人收拾他们了。”
庄丽华这时候小声道:“已经有人收拾他们了。”
庄丽华虽然不孤僻,但她真的很害羞,轻易是不说话的,她乍一说话大家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她说的消息更是让大家惊讶,庄丽华怎样也不能算消息灵通的,她是最不会打听这些的,偏偏这回众人都不知的,她却知了。
白好娘最积极,对她道:“你怎知道?听谁说的?确定了么?他们是惹到谁了?这其中有什么故事?那些混账如今如何了——”
白好娘一串问题被众人一齐打断了:“好娘,你这般多的想问,让丽华怎么说!”
庄丽华本来就不善言辞,被白好娘这个话痨一催问哪里还能说出什么,后头她断断续续地说了些,事情才明了。庄丽华的一位堂姐也遇上这事了,看庄丽华就知道她家的姐妹不会差到哪里去,被看了后自然被编派了一番。
那伙子人也是很精明的,一般他们是不去那些最好的女学堂,编派前也会打听这些女孩子的家里,防着惹事。可是丽华的堂姐家虽然平平,但却刚刚定了一门亲事,男方是湖州沙船帮二当家的儿子。这门第其实不高,甚至在一些人眼里混江湖就是下九流的,不是什么好人家。但人家有势力,对付这些混账反而他们这些混江湖的比大户人家更得用。
庄丽华姐姐的未婚夫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湖州城里搜寻一番,立刻绑了这帮人,虽没弄出人命,但这些江湖人的手段够这些人受的了。
白好娘难得言简意赅:“大快人心!”
说完这个大家免不得说起哪些公子是‘风流潇洒’,哪些却能称得上端方君子,一时又是仰慕。
很快大家把火力集中到了宝茹身上,原因只是宝茹连个‘理想型’都没得,这怎么可以!大家都说了,连庄丽华都羞答答地吐露了,偏她没得一句准话!
仔细算一下,学里八个人,周媺是有未婚夫的,她有个娃娃亲——宝茹一直没见过,周媺说起她也是淡淡的。爱姐有个‘准未婚夫’,不消说。玉楼、素香、好娘、丽华也都说了觉得哪家公子很好。
宝茹睁大眼睛装无辜:“好冤枉!明明玉英也没说,你们怎么不去逼问她。”
玉英身上那种气质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一般大家不敢对她‘造次’,宝茹这样一说大家都犹豫了,只是一口气的功夫,就有人打破了这犹豫。
爱姐大声道:“哪里还要蒋姐姐说,蒋姐姐家正打算给她相看喱!人都说定了,只怕过些日子就会上门了,按咱们蒋姐姐的人品、模样,还有门第,还有什么不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