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父亲这神色便知道他是有心想要炫耀,当下顺了他的意,试探猜道:“辛苦半年多呢!我猜总该翻了四五番罢?”
姚员外十分得意:“世人都这样猜呢!出门不过半年,能有四五番那都是上上签儿,你爹我却独有那等好运道,这些没出手的货不算,那三块宝石也不算,已有三千两落了袋儿啦!”
宝茹心里计算,那只怕有七八番,实在是厚利。便十分捧场,故作惊诧,把自家父亲捧了又捧。
消受了女儿这番捧场,姚员外心情便十分快意。待到与车夫们结算脚费,每人还多封了一百个大钱做赏钱呢。几个赶车的满脸堆笑,又说了几句生意兴隆之类的吉祥话儿,然后才告辞回了码头。
待帮忙卸货的车夫回去了,家里没得那许多外人了,宝茹这才发现家里多了一个陌生人。
第6章 初见郑卓
“爹,这是谁?”家里头多了个人,无论是父亲新买的的小厮,又或是新聘的伙计,她都总该是知道的。
“忙昏头了!”姚员外顺着宝茹的眼神望过去,立时知道是谁了。说来,正是因为这孩子,他才出这趟门呢。这孩子叫郑卓,他父亲郑大龙与姚员外曾是同袍,救过姚员外的性命。郑大龙老家在泉州永和县,两人离了行伍后只断断续续通过几次短信。不想去岁忽地收到他一封书信,只讲他命不久矣,要把儿子托付于他。
“卓哥儿,你且过来!”
那人本在帮着搬运整理箱笼,这时候,直起身来宝茹才叫看清了。他生得又高又瘦,可脸上还带着稚气,宝茹说不出他多大,但绝不超过十六七岁,只是个少年呢!
夏日里头天气炎热,他又一直在做些重活儿,此时跑过来已一身是汗。见他这般,姚员外带他坐到了游廊底下,又让小吉祥去厨房要一些冰镇的酸梅汤,或是西瓜汁子——宝茹素来苦夏,一到夏日,这些是常备的。又让她去端几盆井水来,予做事的伙计小厮擦擦脸儿。
顺嘴吩咐完,才对那少年道:“这是姚叔叔家的女儿,如今家里都叫她宝姐儿,你也随着浑叫罢,我和你父亲是生死之交,我们两家也算得通家之好,平日里不必避讳,只当是你本家妹妹。”
想了想,又说道:“你婶娘身子向来不好,我家这内宅倒有一半是你妹妹在打理,你若缺了什么,不好意思同你婶娘与我说,那便问你妹妹,你们两个一般大,你也自在些。”
宝茹听着这些话儿,虽说是给那少年说的,但从话里,该晓得的也晓得了。
姚员外又仔细思索了一下,问了一句:“我记得卓哥儿是属羊的罢?”
“是。”
这是宝茹第一次听见这‘卓哥儿’的声音,粗粗刺刺的,似乎正在变声期——难不成是因为这个才话少的?宝茹心里这样猜测。
“卓哥儿比你大了三岁,他本姓郑,你只管叫他郑哥哥,平日里把他做亲哥哥一般对待,可不许淘气!”
“是——”宝茹故意拉长了声音,作怪地应了——她从不淘气的,好伐?
“又调皮!”姚员外虚虚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这妹妹,家里十分溺爱,早就不成样子了,她若捉弄你,你只管与我说!”
虽则他这样说,但郑卓不是没眼色的,这不过是做父亲的在说反话罢了,心里不知道多爱惜这女儿呢!他只瞟了一眼,这十岁左右的女孩儿,鲜妍明媚,可伶可俐,分明是极受宠的。
玩笑话儿说完,两人才分别规规矩矩见了礼。宝茹问了他一些喜欢玩什么,平日里做些什么之类的话。郑卓则是她问一句答一句,声音低低的,不肯多说一个字。宝姐儿体谅他只怕变声期不愿多说,便住了话头。对父亲假意埋怨道:“父亲可让我措手不及!既然有郑哥哥的事情,路上该来个信儿啊!我也好整理屋子,准备家什啊!如今只怕要郑哥哥与住后罩房伙计们先一同对付一两日了,忒失礼了!”
说到后头,宝茹是真的很难为情的,她家房子浅。后罩房里住着伙计,倒座里是厨房、车马房、门房,还住着婆子小厮。正房自然住着姚员外夫妇,东厢是自己的闺房,只西厢房空着,可平日里把那里做了半个库房使。许多不用的家具都存了进去,屋子里下不得脚,非得收拾一番,不然哪里能住人呢?
姚员外一向在这些内宅庶务上粗枝大叶,一开始瞒着姚太太出门,缘由是为了免得她啰嗦阻拦。后头干脆打算人带回家了再与她说,却忘了人带回来还要安置,要各色准备呢!遂不好意思地干笑几声,苦着脸对郑卓道:“侄儿莫怪,是做叔父的疏忽了,你先委屈一两日,且等我安排家人收拾屋子。”
“叔父且别忙!”没想到郑卓却阻了姚员外,他沉声道:“我想着我就与白大哥他们住一处吧。我自知道叔父照顾我,可此番叔父带我来湖州,又雇我进铺子做学徒,已是给了我前程,我既是在铺子里做事,与伙计们同住才是常理。”
郑卓在来的船上早就问清了,湖州这边做生意,东家要管吃住。姚家的四五个伙计并一个账房俱住在后罩房里,除了账房先生尊重些一人住着一间,没成亲的光棍儿两人住一间,有了浑家的单给一间屋子,七间后罩房,尽够住了。
他早打算好要与伙计们同住的——他若是来做亲戚朋友,只盘桓几日,自然怎样都好,可他在这儿少说要安顿几年,什么样的亲戚住几年?何况他这等没什么干系的。长久相处,一定要谨守本分——他与父亲在大伯家寄人篱下十多年,人虽看着沉闷木讷,但他早学会这些人情世故了。
听了这话,姚员外还以为郑卓是怕麻烦自家才这般说的,还要劝他,但郑卓依旧不肯。
与在这些事上粗心的很的姚员外不同,宝茹一听就明白了这位郑家哥哥是真的想住到后罩房那边去呢。似乎挺难解的,做什么放着舒服宽敞的客房不住,偏偏与人挤后罩房呢?不过宝茹隐约明白了他的想法:做着家里的客人,又当着自家铺子里的伙计,那到底是客人还是伙计呢?一日两日还好,若是天长日久呢?把你做客人,便不好当伙计支使。把你做伙计,心里便芥蒂待你如此好了。还不若一开始便划下线来,谨守本分。
‘真是明白人啊!’之后姚员外带郑卓去见姚太太,宝茹也就回房了。在房里她心里还如是感叹。
没等她感叹完,小吉祥儿端着一只茶托进得屋来。
“宝姐儿,吃些桂花酒酿吧!”
小吉祥小心地把茶托放在宝茹面前,茶托上是一只碧荧荧的浅口瓷碗,半满地装着桂花酒酿,加了些碎冰,在碗壁上沁了一层水雾来。在这炎炎夏日里头见着这样的冰饮实在让人心动。宝茹立刻拿了调羹舀了一大口——凉凉甜甜,还一股子酒香。
“你吃了吗?”一边吃着,宝茹问小吉祥。
“吃过了,在厨房花婆婆就分了我。”小吉祥笑嘻嘻道。
姚员外平安归家立时驱散了姚家头顶的好大一片阴云,原本小吉祥本性活泼,这些日子里也和众人一般秉声敛气,可把她憋坏了。今日姚员外一回来,宅子里气氛为之一松,现下立刻松泛起来。
“这酒酿似乎不是花婆婆的味儿啊?”宝茹虽吃得满足,但觉得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味儿。
说到这个,小吉祥似乎就有话说了。
“这是自然不是花婆婆做的,老爷突然间要冰饮,厨房哪里能得?还是要散与伙计们吃,那得要多少?更别提前些日子家里乱糟糟的,竟连冰也没订——这如何变得出冰饮来。”
小吉祥抱怨道:“这是从巷子对面茶楼买的,茶楼东家娘子会造一手好汤水,冬日里卖热汤,夏日里卖冰饮的。花婆婆叫我抱了个大铜壶去买些冰镇桂花酒酿,给了我二十个钱,说是剩下的算我跑腿钱,去了才晓得,这样一大壶酒酿二十个大钱哪有剩的?花婆婆也忒油滑了!”
宝茹见她撅嘴抱怨的样子十分好笑,就与她说:“我那放零用钱的匣子就搁在了梳妆台上,你自去抓一把吧!”
“嗳!姐儿,这不是几个钱的事儿,是花婆婆忒不讲究了,既是舍不得,何苦说大方话儿?”
小吉祥摆摆手,不再说这事,反倒是说起了另一件新闻。
“家里是来了个少爷吧?听说是泉州来的呢。”
“怎么?你又知道些什么?”
宝茹饶有兴致地问,小吉祥是打听八卦的能手,平日里自己的新闻大抵是从他这里得来的。若是今日她知道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也并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