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和都察院的两部堂官不由面面相觑,想通过黄珩给朱瑞待句话——他们是三法司的堂官,自然知道什么情况下是证据充份的,这……已经不能更充份了。
可是黄珩没有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令小太监放下证据,转身就走了。
他是懒得听他们再胡扯——宋越是什么样的人,但凡是在朝廷里有些时日的人都清楚的很,审理的结果竟是宋越联合张茅贪污,而首辅大人只是犯了监管不利,导致粮仓被人放入粮食这样的小错,作伪证做出的这结果,连他都没眼看。
况且,朱瑞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徐延是一定要拿下的,只这么一个小错,倒叫天子怎么判?他若是要硬判,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面子上不好看啊。
两部堂官隐约看懂了这层意思,可又有些拿不准,于是立刻报给了在牢狱里的徐延。徐延的脸立刻就凝上了一层霜。
他伺候皇帝二十多年了,别人或许看不懂朱瑞的意思,可他再清楚不过。
什么证据不足,不过是天子要放弃他徐家罢了。经此一事,天子的心意已经再清楚不过,他也该,彻底死心了。
是夜,徐延就写了封信,让刑部尚书带给了儿子徐斯临。
——他们徐家,只剩最后一条路。
……
大理寺罗大人受陆慎云和沈青辰的嘱托,知道那群无法无天的人做了不利于对宋越的证供,还打算开审了,便立刻找机会通知了青辰。
两人见面的时候,千步廊屋檐下的冰柱已经化了,只偶尔吹来的风依然携带着倒春的寒意。
他也不废话,只开门见山言简意赅:“刑部都察院两部堂官,跟徐延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徐延要是倒了,他们也跑不了,于是干脆买通证人,伪造证据,现在若是开审,必会对宋阁老等人不利。到时候我一票对两票,也是有心无力。再加上那张茅,就是一条垂死挣扎的毒蛇,死死咬着宋阁老不松口。”
青辰听得心惊肉跳,面对着赤裸裸罔顾律法和道德的现状,有些喘不过气来,“大人不是也在命人收集证据,就无法对抗那些人的信口雌黄吗?”
他摇摇头,“徐延经营多年,做事谨慎小心,若是能轻易得到他犯罪的证据,你的老师也不必出此下策……与他谈话的时候他并未多说什么,大约也是知道,要自证清白很难。能牺牲自己拉徐延下马,已是旁人做不来的事情了……我得回去了,你们商量商量,想想后路吧。”
罗大人走了,青辰漫步在千步廊上,满腹心事。
今日的天空很蓝,阳光明媚,千步廊上飘落了许多杨花,嫩绿的柳条也舒展着丝绦,她却是一点赏春的心思也没有。
徐党这一群王八蛋,全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大坏蛋,没有一个好人!
她正这般忿忿地想着,一抬眼,却见到迎面走来了一个人。
他穿着跟她一样的官袍乌纱,黑靴沉稳地踏上积雪消融的石板路,春日暖阳下,毛皮围领上的脸熟悉而又陌生。
她立刻转了个方向,提步就走,不欲与他相遇。他却是三两步就跨过来,叫了声:“青辰……你等等。”
她迟疑了一会,站住,转头瞥他。
徐斯临快走过来,润了润唇后道:“……有些日子不见了。你,还好吗?”
“我还有事,没有功夫闲叙。抱歉。”
“等等。”他挡住她的去路,眉头皱了皱,幽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别这样。你这样,我很难受。”
“难受?”她淡淡地睨着他。
宋越被关在大理寺牢狱里,而他却帮着徐延指使人做伪证。她一方面辛苦奔走,试图帮上一点点忙,可他却轻易化了解她所有的努力。
他为了救亲爹,她无话可说。可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还来找她干什么!
“那又怎么样呢?”青辰道,言辞里不无讥讽。
这个生死存亡的节骨眼,他来跟她说他难受?!
“我知道……现在我们的立场不同。”他轻轻眨了下睫羽,桀骜的眉眼似乎有一丝愧意,“但我只是想救父亲出来,原本并不想牺牲老师。但是,我没有得选。”
“我知道你没得选。”她道。
那是他的父亲,他不能不救。他出生就姓徐,这个事实一辈子也改变不了。
她早知道的,他这条小溪,迟早有一天会汇入徐党的大海,不管他愿不愿意。
“那你就别当了鬼还想当钟馗!”她义愤填膺道,声音甚至微微有些颤抖,“抱歉,我走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伸手去拽她,俊逸的面容上眉头微蹙,显得有些无措,“青辰,你听我说——”
“啪!”
她甩开他的胳膊,反手却给了他一巴掌。
这辈子,她从没打过谁,这一巴掌,是为了他的老师打的。
“请你离我远一点。”
她愤怒的背影,又在他眼前慢慢消失了。
脸颊上还有她掌心的余温。
徐斯临自嘲一笑,有生以来挨的第一掌,竟是此生最爱的女人赐给他的。
若此时此刻有酒,当一杯敬痴妄。
一杯敬情殇。
到了三月,京城里已是万物复苏,山花遍野。
只可惜大明朝局并未如京城大地般冬去春来,而仍然笼罩在冬天久久不散的阴寒中。
白莲教已经打到太原了,一路上势如破竹。扯着剿匪大旗的各地官兵,却因太平了很多年,且天寒地冻的,根本也抵抗不了几下,对战没两日就迅速缴械投降。
孟歌行有钱有粮,又有极强的号召力,会鼓动人心,所以一路上又有不少快要饿死冻死想要翻身做主的百姓加入,以致于白莲教的队伍越来越壮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