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话是有些重了,对别人无法选择的出身进行嘲讽,是不合适的,哪怕他举止有些出格,出身也不该是他被嘲讽的理由。
徐延是徐延,徐斯临是徐斯临,他现在不过是个跟自己一样的学生而已。他跟她一样,如一片单薄的叶子落入这大千世界,大家都只是随命运飘零罢了。
望着烛火,青辰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手中的书搁到了腿上,扶了下身后披着的外衣。
看他的神色,那日触碰到她的一瞬,他应该是对自己起了疑心了。好在就只是一瞬间,她又昏过去了,两人没有交流,没有再让他看出什么破绽。不过她总是要回翰林去的,两人不可避免要再见面。
在回去之前,她得想好应对之策,消除他的猜疑。否则凭他以往的表现,他只怕是要闹得尽人皆知,好让大家都看她的笑话的,又或是像最近一样,莫名其妙地刨根问底,终至事态爆发。
沉思了一会儿,天就亮了。
青辰要去生火煮粥,脚踝却疼得不方便行动,她只好搬来圆凳,扶着它前进。挪了一会儿,又觉得声响太大,怕扰了父亲的睡眠,她便干脆弃了它,单脚蹦着。这样倒还快一些。
难得有一整日的时间在家,她又把屋里大致清扫了下,把衣衫都洗了,晾到院子里。等忙完了家务,她便回到书桌前,写老师布置的课业、温书、画给林屿看的漫画……用的都是宋越嘱咐的那支和田玉笔。
关于这支玉笔,宋越还曾在堂上突击检查过,见她乖乖提着青玉笔杆,才不动声色地转身回到讲台。
到了下午日头西斜时,沈青辰单脚蹦着,胳膊下夹了册书,扶父亲到屋外晒了会太阳。
隔壁院子里,明湘正在木几前缝补衣衫,神情很是专注,青辰没有叫她。
她穿了一身粗布素裙,髻上也没有钗,乌黑的头发在阳光下油光发亮,当真是美得天质自然。
青辰看着她,只觉得她该要嫁一个很好的人,能真心待她,这样才配得上老天给她的美好品质。
一时间,她想起了顾少恒。顾少恒是个好人,性情好,家世也好,如果明湘要是能许给他就再好不过了。可惜的是大明朝阶级分明,以她的出身,怕是只能做妾……
这儿附近还有个卖猪肉的男子,对明湘也像有些意思,就是看着糙了些,感觉他一只胳膊就能将明湘的细腰搂坏了。
青辰在记忆中搜寻适合的人选,一时想到了孙四五,是个进士,但也是个近视,不行,一时又想到罗元浩,太过圆滑爱拍马,不妥,在同窗中搜了一圈,跳过了徐斯临,最后还是一个人也没挑出来。
她无奈地摇摇头,大约是明湘太好了,自己的要求也变得好严格。
时值金秋,天高云淡,远方一队北雁正往南飞。
在这一个宁静的小院里,没有朝堂的云波诡谲,也没有闹市的嘈杂喧哗,青辰的心也慢慢地静了下来,埋头沉浸于手中的书册。
这时,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青辰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来人后愣了一下。
宋越下了车,提着几个纸包向她走来,绯色官袍在一排青瓦前很是显眼,夕阳下长睫覆盖的双眼愈发深邃。
他走进了,看着她,“不认识了吗?”
沈青辰回过神来,忙起身行了个礼,“学生见过老师。”
宋越打量着眼前的学生,她一身灰色粗衣,额角缠着的纱布,嘴唇破了,脚上也显得不太自然,是有些伤病的弱态,但精神尚好。方才见她在屋外的阳光下认真地看书,一旁的竿子上晾着才洗过的衣衫,地上还有打扫过的痕迹,他的心就放下了,原本还怕来的时候屋外寂寥,推门进去时她还躺在床上的。
好,她的心性是积极坚韧的,只是他知道她是女人,才把她想得柔弱了。
“还疼吗?”他轻轻问。
青辰摇摇头,“都是些小伤口,不怎么疼,只是行动有些不便。”
“你是不是铁做的,”他的目光扫过她破皮的下唇角,对上她的眼眸,“受了伤还做这么多家事。生怕伤口好得太快吗?敢偷懒不想回翰林上课?”
虽是坚韧,但也不太会爱惜自己。要教训一下才行。
“不是的,老师……”
他目光幽缓地看着她,慢慢地温和地道:“身体是主要的,怎么也要先养好了伤。”
青辰点点头,“是。”
他看向她身旁的人,“这位是令尊吧?”
青辰扶着老爹的手臂,“是的。老师见谅,父亲他……说不好话。”
“我知道,无妨。”他说着,朝她简陋的小屋看了一眼,“为师来看你,你不请我进屋里坐坐吗?”
青辰这才反应过来,两人都站着说半天了,她也没请他进屋,立刻比了个手势道:“老师请进吧。”
她脚上有伤,依然只能单脚蹦着走。宋越跟在她身后,只见那身宽松的灰布衣服下,是一副秀气的骨架,纤细的后颈上有着轻软的绒毛,耳垂也很小巧。
青辰原是蹦得挺好,不想踢到了个石子,登时便止不住要往前倒,后来只觉身后伸过来一条有力的手臂,宽袖翻飞间稳稳地捞住了她的腰。
她惊了一下后堪堪站稳,喘着气抬头看向宋越,他们之间几乎没有距离,“……谢谢老师。”
宋越垂目看着怀中的人,睫毛微微一眨,松开了扶在她腰间的手,“小心点。你这一个跟头栽下去,只怕又要向我多告几天假。”
青辰平复了一下心跳,低头小声应了声“是”。
进了屋,青辰将父亲扶到床上,又将宋越迎到小几前坐好,便蹦着去提壶为他倒水。
“不必忙活了,有伤在身就好好坐着吧。”他淡淡道,打量起屋内的陈设。
这屋内实在没什么陈设,只一扫就尽收眼底了。两间小屋子,又旧又窄,窗子的朝向也不好,想来冬天是很冷的,不过屋内倒是收拾得很整齐。她的书案上放了很多的书,大约坐上去看不到她的头,一身换下的青袍搭在角落的架子上,平整地垂着。
沈青辰这时已提了壶到几前,为他倒了水,“老师见谅,家中平时没什么人来,所以没有备茶,只能请老师喝水了。”
宋越不以为意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道:“去取碗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