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了沈青辰的住址后,宋越便不再说话,静静坐着。沈青辰小心翼翼地尽量将身子贴着窗,以免让老师感到拥挤,余光不经意一扫,看到了他的侧脸。
俊朗的五官,厚实的胸膛,沉着从容的气息,大腿上平放的手刚才还搭在她肩上……很难想象,他已是内阁次辅。他曾经只是她历史书上模糊的形象,如今却成了她的老师,有血有肉,就地坐在自己身旁。
宋越似乎察觉了什么,转过头来,霎时间两股眼神交汇。他的目光坦荡平和,而暗中的沈青辰却有些慌了,连忙垂下头。
“想什么呢?”
“没……只是想到了我的家乡。”她随口编了一句。
“你的家乡在哪里?”
“江苏徐州。老师可曾去过?那里有个很美的湖,周围都是树和花,夏天水是绿色的,到了冬天又变成蓝色的。”
宋越的声音轻轻的,“去过。原来任浙江巡抚的时候,有一年浙江大涝,淹了很多田,我到江苏去借过粮。”
沈青辰犹豫了一下,“老师身为巡抚,难道俸禄还不足以应对灾年吗?”
他瞥了她一眼,“不是给我自己吃的。”顿了顿,又道:“是给浙江百姓的。但最后还是迟了,那年死了不少人。有的被淹死了,有的饿死了,田里都是水,不是绿的也不是蓝的。”
他侧过头来看她,问:“日后你做了官,若是凭俸禄吃不饱饭,你怎么办?”
青辰没想到老师会这么问她,愣了一下后道:“那我就到老师的家里吃。”
这下连宋越都懵了,眼梢一抬,“你当真不客气。”
第12章
青辰话出口后才觉得有些臊,低下头不知说什么好。
宋越倒是又说:“还好你是瘦的。”
喧嚣了一日的京城恢复了平静,月光洒在平整的街道上,柔和似水。
马车的车轮碾过一块块石板,很快就驶到了沈青辰的家。
她抱着食盒下车,对宋越拘了个礼:“谢谢老师送我回家。”
宋越也下了车来,打量着她夜色中破旧的住所,“这就是你赁的屋子?”
“嗯。家中有些简陋……恐怕不便招待老师,还请老师原谅。”她父亲见了生人会害怕,青辰也怕他异常的举止惊了宋越。
他点点头,“无妨,进去吧。”
“学生告辞,老师慢走。”
青辰在宋越的目光中进了屋。月色下,她的背影纤长而瘦削。
直到屋门从里面轻轻扣上,绯红色的身影才步入马车,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中。
夜里,沈青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爱徒,兄长,貌美如花……这些让老师听得一清二楚,回想起这些话,她的脸上不禁又是一阵燥热。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脸皮有这么厚的。
后来青辰又想到了她救下的人。他竟然是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皇帝的亲卫心腹,统领了数万锦衣卫,地位尊贵,大权在握。
在取箭时候,他疼成那样都调侃安慰自己,箭头取出来后,她也能感受到道谢时的真诚。可是如今他又派人跟踪她,要一封莫须有的信,她想不明白为什么。
他强悍刚毅,却又狠利阴沉,双眸透着冷色,让人猜不透他的内心。
这日,翰林院侍书抱着一摞卷子,跟着宋越到了堂上,发给了各庶常,是他们交上去的策问。
宋越来上课,仿佛依旧嫌书册烫手,没有带,倒是在腰侧抱了盆植物。沈青辰看着面熟,是之前她撞碎过的紫竹——换了新的青釉白梅盆的。
小小的一盆被他搂在怀里,看着很是有些小清新。
他将那盆竹子摆到阳光洒落的窗台上,拨了拨交叠的叶子,然后转过身来看着他们。青辰觉得他好像在看着自己的方向,不由将目光移向别处。
这时侍书到了跟前,给她发下一份卷子。这份策问不是她的,字体是标准的台阁体,但最末一字仿若挣脱了束缚,飞龙走凤,署名竟是徐斯临。
沈青辰不由看向斜前方的徐斯临,他也接到了卷子,正埋头细看。目光半天才从一列挪到另一列,看上去无比认真。青辰看着那卷子眼熟,好像是自己的。
宋老师难道将他们的卷子两两发给了彼此,要他们互批卷子么?
要真是这样,只怕那徐斯临还不知要怎样对她鸡蛋里挑骨头。
等侍书派完了卷子退去,宋越对众人道:“我看了你们的策问,也给了修撰编修们看,他们一致的论断,本次策问的最优者……是沈青辰。”
青辰还在想着徐斯临,乍听这句,愣了一下。她当时没有刻意写宋越提过的政见,没想到还能拿第一。
徐斯临从她的策卷上抬起头,回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情绪莫辨。
“不过,你是二甲头名,这本该是你的水平。”宋越看向她,颇有些清冷道:“日后非但要保持,当要更精进才是。”
沈青辰点头应了是。
宋越坐到了讲几后,“修撰编修们的意见固然要采纳,但我也想听听你们的想法。接下来,你们就当堂互策吧,由沈青辰这一组开始。”
当堂互策,意思就是让他们看了彼此的卷子,然后驳斥对方了。
徐斯临听到这里,二话不说就立刻站了起来,“我手中的乃是沈青辰的策问,其中一策乃是论灾年时粮食应该先供百姓还是将士,我以为,他说的不妥……”
接着他便把她的策论念了一遍,念完后便开始陈诉自己的观点,“士兵亦为百姓,得了口粮充饥,非但不会饿死,更能上阵杀敌,若无这些人守护我大明国土,国将不国,百姓又如何安居乐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