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这句话,像是一声惊雷在他头顶响起,他反反复复将冯氏说的这话回想了好几遍,当终于确认了这句话的意思的时候,他觉得那一刻他比听到那些不喜欢他的嬷嬷们嫌弃他的时候还要难受。原来,她对他这么好都是假的,她恶心他。他偷偷躲在被窝里,不敢哭出声来。

自那以后,他就同冯氏再也亲不起来了,不管接下来的日子她对他再怎么好,他都无动于衷。每次吃饭的时候,冯氏都会笑盈盈地给他夹他喜欢吃的菜,温柔地和他说“多吃点”,像天底下的所有慈母一样。可是那个时候,他脑海中总会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冯氏说的那句话——看看他我都吃不下饭了。

他知道,孙嬷嬷她们都在背后叫他白眼狼。他也有尝试过,学着像冯氏一样,对着自己不喜欢的人笑,可他笑不出来,他唯一能做到的,只是无动于衷。

长大后,他对冯氏不喜欢也不讨厌,因为没感觉。她对他来说,只是他所敬爱的义父秋君霖的妻子,他尊敬她,唤她一声义母。

后来,随着他长大后在武学上的出色,义父对他的喜爱与厚望甚至超过了秋正南,冯氏便有些不喜他了,明面上的克扣不会有半点,有的只是种种让人说不出的计算。只有重活一世的他才知道,她安排到他院子里的那些下人,没一个是心术正的,多少都有些毛病,贪财好色或嗜赌。

长大后的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冯氏当了成她独子秋正南的竞争对象来看待了。直到他立下大功归来,冯氏才开始对他有了一些忌讳,兴许还曾考虑过要不要拉拢他。

可现如今他的身份挑明,再加上有了皇后娘娘的提点,冯氏对他就已经不再是拉拢了,如今的她只能讨好他,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重活一世的他,对冯氏是有些厌恶的。前世,她对他的所有不好和虚伪他都可以原谅,可他无法原谅,冯氏曾经将这些不好和虚伪同样对付在桐桐身上。

在义父离京,外祖母重病的情形下,她这个婆婆和舅母是桐桐唯一的依靠了,可她却义无反顾地站到了自己亲生儿子秋正南的那边,将孤苦无依的夏疏桐休弃,迎娶夏馥安入门。

他懂夏疏桐的那种感受,一个你以为她一直都很喜欢你,而且还对你很好的人,某一天忽然撕下面具,告诉你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你,而且还很讨厌你——那种感觉真不好受。对当时的她来说,应当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吧,连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也沉入水中。

前生今世,若不是念在她是秋君霖妻子的份上,他不会让她好过。这一世的夏疏桐应当也是这样吧,只因冯氏是对她最好的舅舅的妻子,他们都在爱屋及乌。

***

冯氏从秋一诺院子里回来,回到屋内,让孙嬷嬷守在屋外,轻轻唤了一声,“瞬。”

很快,便有暗卫从窗外无声跃了起来,“二小姐。”

冯氏坐在梳妆台前,从暗格中取出一个冰檀盒,细细端详着,思虑许久后问道:“你觉得,雄蛊下给谁合适呢?”

这是今日她入宫从长姐那儿得来的,她答应了长姐的一个条件,以此换来了这对鸳鸯蛊。

鸳鸯蛊有雌雄两只,雌蛊入女体,雄蛊入男体,蛊虫入体的这二人一旦遇到,便会互相被对方深深地吸引住,一发不可收拾,动情得不留半点痕迹。此蛊本是后宫中用于诬陷后妃与侍卫通奸之用,待后妃与侍卫通奸动了情,就算被抓住,二人也会宁死不屈,不离不弃,互以为恩爱,其实不过是离不开对方的身体罢了。

瞬恭敬道:“属下觉得,易成是个合适人选。”易成觊觎唐氏,唐氏又不喜他,如此二人,最好不过。

冯氏勾唇一笑,摇了摇头,朝他勾了勾手。瞬凑过去,她红唇轻启,在他耳边缓缓吐出一个人名来。

瞬眸色一惊,可是动作没有半点迟疑,接过鸳鸯蛊后便离去。

瞬离开后,冯氏独自坐在梳妆台前,对镜冷笑。

女扮男装,整整三个多月的贴身照顾,分明就是存心勾引!她刚知道的时候,真的气得周身颤抖,恨不得杀了唐氏这贱人!她也差点就这么做了,可她终究回过神来了。是啊,杀人是最低等的手段,在护国公府安稳了这么多年,她都差点忘了自己是冯太师府出来的姑娘了。

当年爹爹曾经说过,她们三姐妹中,她是最聪慧的一个,也确实是如此。当年她对秋君霖一见钟情,费尽心思讨得秋母的喜爱,终于如愿嫁入秋府。这些年来,宅里宅外,她自觉做得十分完美,让人挑不出一丝差错。可是今日入宫看到了大姐的手段,她才幡然醒悟,原本逊色于她的大姐已经在深宫中被磨砺得到了一个她如今到不了的高度了。

如果唐氏死了,那秋君霖就会记住她一辈子,想她,念她,爱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自动放弃,只是不喜欢她而放弃还不够,要让他打从心底地厌恶她,以后一想到她就觉得恶心才行。

冯氏缓缓松了一口气,还好,他还是她的。怪谁呢?只能怪他,怪他这些年来给的太多,让她贪得无厌。她原本以为,她可以忍受他有别的女人,只要他的心还在就好了,可是现在她觉得,他的心跟他的人,她都想独吞。

第61章

秋一诺这阵子因着科举将近, 自是没空出来, 秋墨已被封为镇军大将军, 十月初左右便要开始接受军职了,趁着这阵子还有空闲,他经常跑出来外面玩,来得最多的莫过于他姑姑所在的这间长生药铺了。

今日他过来, 正好碰到了夏疏桐和茯苓主仆几人, 几人在庭院里有说有笑的, 喝着菊花茶, 吃着桃之夫人刚做出来的热乎乎的板栗糕, 一派融洽。

今日陈郁金也在, 谈笑间多看了秋墨几眼,忍不住道:“唐将军, 恕在下冒昧一问, 这几日身子可有抱恙?”

“嗯?”秋墨一愣, 摇了摇头,“没有啊!挺好的。不过昨晚我姑姑说我身子有些燥热, 让我少吃大补之物。”

陈郁金点头道:“确实,我看唐将军面色通红,两眼发直, 体内似有燥热, 不知方不方便让在下号一下脉?”

“来来来!”秋墨爽快地伸出了手。

陈郁金把脉后拧了拧眉, 低低道:“这脉象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了?”秋墨笑道, “我不会有什么绝症吧?”

“呸!”正吃着板栗糕的茯苓啐了他一口, “乌鸦嘴!”

陈郁金摇了摇头,道:“在下孤陋寡闻,把不出来,不过……斗胆猜测,唐将军体内当有急病潜伏。”

“不是吧?”秋墨有些将信将疑,“我觉得我身子挺好的啊。”今天早上他还跟少爷一起练功了呢,出了一身汗,畅快得紧。

陈郁金有些没把握,道:“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脉象,或者唐将军可以试一试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

“可以按唐大夫所说,避开大补之物;也可以直接进补,待发热后出一身汗就好了。”

“这样啊。”

“在下只是建议罢了,或者唐将军也可以去找唐大夫再号一号脉。”

“好吧!”秋墨道了一声谢,跑去诊室找他姑姑去了。

“姑姑!”秋墨一到,掀起帘子便跑了进去。

秋墨姑姑头也没抬,随口应了一句,“怎么啦?”

“陈掌柜说我这几日像要生病,让你再帮我号号脉!”秋墨一屁股坐了下来。

秋墨姑姑抬头看他,不过看了他一眼,便觉得沉静的心忽生起一丝急燥来,她微微拧了拧眉,有些不解,这两日自己这是怎么了,似乎有些心浮气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