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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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慈宁宫。

“福全和常宁还跪在乾清宫里头,你到底有没有句准话!”太皇太后一拍桌子,震得黄釉的瓷杯骨溜一下滚在地上就碎了。

音秀垫着脚想去收拾碎瓷片,皇帝粗着嗓子道:“下去。”

眼见着音秀退了出去,皇帝才说:“他们如果想跪便跪吧,至于朕准不准的,皇祖母心里不是一直清楚吗?”

“你!”太皇太后眼前一黑,立后的事皇帝一声招呼没和她打,她就懂如今皇帝是有主意了,该管的不该管的,她应该放手,所以纯王立嗣的折子被皇帝留中不发以后她思前想后一言不发。可没成想尚佳氏竟然忧伤过度以至疯癫,福全和常宁为着幼弟的情谊与皇帝硬碰硬在乾清宫就吵了起来。现在朝廷内外都知道两位亲王在乾清宫长跪不起,事情闹得宗亲瞩目朝臣议论,她就不能再继续装聋作哑了。

她放低了声音不再紧逼不舍,企图以情相劝:“尚家是尚家,纯王府里的那就是隆禧的福晋而已,挑一个阿哥,过继过去,往后出入就是亲王爵,无论哪个去都是好事。”

“好什么好。”皇帝抬高了声音骂人的话就想脱口而出,但顾念还是在慈宁宫又对着自己的老祖母,只能压着自己一腔怒火,尽量冷静地说,“他们是要个阿哥给尚佳氏当替身养,过继就过继,哪有真送出去养的道理?再说她现在疯疯癫癫的无论哪个阿哥去伤了碰了怎么办?”

皇帝刚回宫两亲王来求,皇帝虽然厌恶尚氏但听闻惨状后还是心生唏嘘,于是说再多想两天。结果隔日恭王曾提溜了两亲生阿哥去纯王府认娘的事就传到了皇帝耳边,此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皇帝气得要命把恭王叫来一通训斥。

恭王从来都是倔脾气,不肯好好挨训也就算了,皇帝多说几句后他反而倒逼着皇帝尽快定下纯王立嗣的事,说到最后竟然在乾清宫撸了袖子,皇帝差点没拔刀和恭王打起来,最后皇帝把恭王轰出了乾清宫。说来皇帝和恭王自小就不大和睦,恭王脾气洒脱烂漫,太皇太后又放纵他,在皇帝眼里恭王向来都是个讨嫌的“闲人”亲王。

没成想尚佳氏的病症一日不如一日,裕王和恭王今日一早就齐刷刷地跪在了乾清宫,说是不立嗣就不起来。

皇帝想着这几日的事情怒气上头,“常宁简直就是没脑子,我看他恨不得把朕杀了去给尚佳氏谢罪。”

“呸,什么杀不杀的,你好好说话!”

太皇太后脸气红了,说着就要掀桌子的时候,一旁的皇太后赶紧挡在了前头:“五阿哥从小就说话没把门的,皇上没得和他生气,他只是心疼纯王,这才做过了。从来都是兄友弟恭,皇上用僭越之语说他,传出去让堂堂恭亲王怎么自处?”

“他再闹亲王也别当了,哼。”皇帝拧着眉头恨道,“要不是亲弟弟,他那糟糕的德行配得上一个亲王吗?”

“皇帝!”太皇太后厉声道,“这话皇帝该说吗?”

皇帝瞬间噤声,他虽然年纪渐长主意越来越大,但祖母之教诲他无论如何都要听。太皇太后见他不再开口,又是一声长叹:“总以为自己到了该享福的年纪,没成想还要碰上如今的事情,隆禧走得早,没想到福尔库伦也没有福气,这尚佳氏和隆僖又鹣鲽情深,如今好好的人伤心成了这样。福全和常宁虽然心急了点,但也是为了自己的小弟,皇帝实无必要和他们发火动气。至于立嗣的事情,隆僖留下的也是个亲王爵位,封给哪个阿哥其实都是好事。”

“立嗣本不是问题。”皇帝拿起茶盏抿着,想用喝茶遮挡不让太皇太后过多得瞧见他肃杀的表情,“但绝无亲王以此在乾清宫逼迫朕的道理,他们如今长跪不起,是想置朕于何地?常宁也就算了,他素来做什么都不过脑子不为朕考虑,没想到二哥这回也跟着糊涂。”

皇太后从旁宽慰皇帝道:“两位阿哥也想着隆禧的事是家事,才不顾礼节。”

皇帝闭了闭眼,想忍下一腔怒火,但终还是没全忍住,咬着牙道:“在朕这里家事即是国事,他二人也是臣子,凡事只有臣下上奏请议的,没有朕不得不应的。如今把幼弟立嗣说成是家事,逼朕不得不从了他们所请。那来日皇子阿哥都是子侄,如若有事是否也都是家事?大清都是我爱新觉罗家业,又是否都是家事?如果都是家事,那还要朕做什么,都让诸王大臣说了算吧。”

太皇太后听得皇帝的诛心之话只沉默不语,想训斥皇帝的话全数咽了回去,皇帝也不忍和祖母再对峙,主动为祖母找了个台阶:“朕也不是想怪罪他们,只是想让他们两冷静冷静,别为这事冲昏了头脑,闹得满朝文武看笑话。隆僖的事朕也难过,并没有绝情一说,只是想议一个万全之策。孙儿这三日还要为方泽坛去斋宫斋戒,等下请皇额娘去劝他们回去。既然他们觉得是家事,到时候咱们放到慈宁宫来聊,也请祖母做个主。”

太皇太后只点点头,又目送皇帝离开。

直到皇帝起驾的禁鞭声消失,太皇太后犹看着一地水渍肃然不语。皇太后叫来音秀和几个太监打扫内室,人来人往,年迈的老妇只握着念珠岿然不动。

“皇额娘,怎么了?”皇太后见太皇太后这般,不由轻声问。

太皇太后握着念珠下地就往佛堂走去,她转着佛珠念了句阿弥陀佛,才对皇太后说:“皇帝真的是大了。”

皇太后笑笑说:“这是好事情,您不就盼着这一天吗?”

“乾纲独断,手握乾坤,他今天这样子真像福临当年啊。”

“也不完全像。”皇太后贴着太皇太后耳语,说着只有他们两能听得贴心话,“如果今儿是先帝爷,早已拂袖而去再无半分转圜。皇帝到底顾念您了。”

“如果不是这样,我怕是……”她跪倒在佛前,面前观音泪水而化的度母端庄清秀,胸前的绿松石泛着隐隐的祥光,太皇太后终究没再说下去,口中喃喃不停,与佛祖诉说自己无尽的哀愁。

······

皇帝虽说斋戒回宫再谈,但他斋戒回宫的第二天就忙着接见宴请了一群蒙古来朝之人,接下来又为年初河工之事诏对。索额图派出了一位有二十余年治河经验的崔维雅写了一道《条奏修理河工事》抨击明珠力保的河总靳辅所用的“束水攻沙”之策,皇帝亲自召见了崔维雅诏对河工之策,半日相谈以后便极为赞许崔维雅的见解。

最终皇帝定下了索额图的女婿、刑部尚书伊桑阿为钦差大臣验收河工,并命崔维雅携其二十四条奏疏和两本治河之书共同前往。一时间举朝哗然,这是索党和明党两大朝中派系第一次在因治河之事正面相撞。

此外,皇帝还忙于处置三藩,但这一回却不是为了三藩罪人,而是要处罚三藩的功臣们。明明半年前皇帝还在论功行赏、满朝同欢,半年后皇帝首先以过世的简亲王喇布开刀,以他在三藩中带去的王府包衣佐领下人不力而简王喇布包庇下人不曾追究为罪名下议政王大臣会议论处。

自皇帝亲政后,议政王大臣会议已被冷落多年,皇帝已形成国事要事以近臣、大学士廷论决议的习惯。此番议政王们骤然被皇帝捡出,竟然是为了过世的简王一丢丢“小”过失。要知道简王喇布回京曾在德胜门受了皇帝抱见礼相迎,他与安王岳乐都是一等一的功臣,三藩之乱里他挣下盖世之功回京后,各位王公都指着年轻的简王继承安王康王衣钵再续议政王们的荣耀。

可惜的是喇布在前线多年积劳成疾,回京不久就与世长辞,京中亲贵无人不叹息哀悼。谁也没想到喇布过世两年后皇帝会突然拿往事开刀,且眼瞧着是不打算轻恕。这连着死人也要追究到底的架势搅得京中一众宗室王爷内心惴惴不安。

这么一桩又一桩的大事接踵而至,给纯王立嗣的事情就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早雁走进屋时惠妃正在逗胤禩玩。她手里拿了个拨浪鼓,胤禩的眼睛就跟着她的手转,嘴里不时哼哼着。

早雁走到惠妃身边,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你说什么?”惠妃震惊地一下拔高了嗓子,“你说得消息可靠吗?”

早雁慎重地点点头。“可靠。是秦顺去绣房替主子取那件前几日送去改的衣裳的时候,在东华门那附近瞧见了裕王和恭王的太监,听他们说的。”

秦顺是延禧宫的太监,平日都在院子里伺候,惠妃偶尔也会派他去明珠府办点事,去得多了他也算是有点眼界的人了。

惠妃让乳母把胤禩抱下去,挪到大炕上坐定了说:“去把秦顺叫来。”

“哎。”

早雁应过去了,没一会儿她掀了帘子进来,身后跟了个瘦瘦小小的太监便是那秦顺。

“给主子请安。”

秦顺利落地打了个千,惠妃一抬胳膊示意他起来。

早雁在旁边道:“小顺子,把事情前因后果在主子跟前都说一遍。”

秦顺点点头。“先前早雁姐姐让我去绣房取主子的衣服,奴才就去了。经过东华门那的时候遇见了大王爷府里的太监刘柱。他从前同我都在宫里跟着一个师傅,后来才被太皇太后给了大王爷。奴才见着他就同他打声招呼,顺便问问他最近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要给故去的纯王立嗣的事怎么样了。刘柱同我算是一起长大的,也就没瞒我,说他们家爷和恭王爷今儿进宫就是为了这个事来的。听他说大王爷是要立荐皇上将六阿哥出继给纯王为嗣子,说德妃娘娘有两个儿子,可以让一个给纯王。六阿哥又非嫡非长,过继六阿哥是最合适不过了。”

惠妃听到这是心惊肉跳。原因无他,秦顺说的这些句句在理,若真要从皇帝的儿子里挑一个出来,那真的就只能挑蓁蓁的儿子了,谁叫她是现在宫里唯一生有两个儿子的嫔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