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如此,酒馆中饭店里,乃至路边的豆腐摊上都是种种议论:“听说了吗,陛下收了那些当官的一大笔钱呢。”
“嗨,那同咱们有什么关系,又不会给咱们花。”
“这你可错了,陛下说这钱要专门成立个什么会,以后用来赈灾呢。”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大姑子的二妹子的儿子给李尚书赶车,据她说朝堂上现在都快吵成一锅粥了,差点就要动手了呢!”
一个赶车的怎么进了朝堂大家不会去想,不过这挡不住百姓们爱听,于是夹杂着各种小道消息的基金会的信息,迅速从京城向地方上蔓延了起来。
在这个时候没有人再关心朱抵,虽然早先很有些言官摩拳擦掌的准备弹劾他,可现在他已经被众人丢在了一边。朱二公子对此当然没什么意见,事实上他现在每天都心惊胆战的盯着安姐的肚子。
陈太医给的日子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安姐这边却迟迟没有动静,陈太医已经住到了府上,但这孩子不发动他也没办法,每日为安姐请脉的时候也很是忐忑,好在安姐的脉象一直平稳,孩子看起来也没事,他们也只有继续等待。不过从上到下都提了一颗心,瓜熟蒂落,迟迟不落,总不是什么好事。
相比之下,安姐倒是最镇定的了,一是她知道,有人是会超期的,另外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会数胎动,规律的胎动给了她信心。让她在焦躁的时候能有安慰自己的东西。何况现在除了等待,他们也没别的办法,虽然陈太医磕磕巴巴的提出过催产,可她对此事的催产药真没什么信心,其实就连陈太医自己也不是很愿意采取这个办法。
基金会的事对她来说也已经过去了,她完全没想到她这个为了摘出朱抵的提议在日后发展成了怎么一个庞然大物。
这一天她正在院子里晒太阳,今天的阳光很充足,她抱着手炉,眯着眼,慢慢就有些想睡了,思烟正想让她回屋,就见春江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大叫着:“来了来了!”
思烟皱了下眉:“你大呼小叫什么,什么来了?”
“姨娘来了,杨姨娘带着三姑娘,回来了!”
安姐蓦地睁开眼,不敢相信的向春江看去,春江一脸兴奋的点着头:“是真的,姑娘!姨娘同三姑娘现在已经快到二门了!”
安姐利落的站了起来,旁边的思烟吓了一跳:“姑娘!”
“快快快,快扶我过去。”
“姨娘既然回来了,姑娘早晚是能见到的,又何必急于这一时?”话虽然这么说,她还是扶着安姐向外走去,她是知道安姐心思的,明白她现在哪怕是片刻也不愿多等,“姑娘你慢些。”
安姐摆摆手,本想说这没什么的,突然觉得下面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她停下脚,有些惊诧的站在了那儿。
“姑娘?”
“我好像……要生了。”这么说着的时候,她就看到杨氏正快步的向这边走来,阳光在她的身后,灿烂的几乎耀眼。
☆、第211章
番外·报应(一)
朱纳站在院外静静的等待着。现在已是初夏,天气已热,此时又已是巳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他却还穿着夹衣,而且看他那白的有些发青的脸色,别说热了,说不定站在这大太阳底下,他还会觉得有些凉意。
而此时的朱纳也和早先大不一样,如果有个近两年不在京城,没同他见面的朋友见到他,一定会大吃一惊。他更瘦了,穿着这么厚的衣服,他还是显得单薄。除此之外,他也更显老了,说起来他不过才二十多岁,就算以此时的眼光来看,也还是年轻人,但他的鬓角已有些发白,眉宇之间更有种说不出的疲惫和颓废。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没有丝毫不耐,但与其说沉稳,更不如说是暮气。
不知过了多久,从院里走出一个穿着月白色纱裙的女子,她容貌普通却收拾的极为利索,只从装扮上却不好分辨她的身份,但她一走到近前,就冲朱纳行了礼:“王爷,老王妃说不太舒服,不想见人呢。”
朱纳点点头:“麻烦你了,月环。”
“王爷说的,真是折煞奴婢了,照顾老王妃,本就是奴婢份内的。”她这么说着,迟疑了一下,“待过两天老王妃心情好了,兴许就愿意见王爷了呢。”
朱纳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的母妃什么时候心情好过?这两年她不是不见他,就是对他非打即骂,真不知道有生之年他们母子还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不过虽然郁闷,他到底习惯了,当下不再说什么,转身向后走去。
他虽然被人说王爷,但不过是郡王,南安王府自然是不能住的了,好在南安王给他留下了几处房产,只是这京里,就有两个适合居住的地方,他现在所住的,就是其中之一。相比另外一处,这处房子更小些,环境也更差些,别人问起他都说因为这里离怀山书院比较近,方便来往。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处房子离内城更远些,离南安王府更远,也离朱抵的房子,更远些。
说起来朱抵没什么对不起他的,倒是他们母子,亏欠他很多。他还记得很多年前,朱抵总是以渴慕的目光看着他,虽然他的表情表现的不屑一顾,但他那目光,已经出卖了他。
他渴望他的帮助,他渴望他能与他在一起,他渴望他能拉他一把。而他,也是同样渴望的。虽然他有些妒忌他的健康,但是他知道,这是他的弟弟,唯一的兄弟。
于是,他们度过了一段非常愉快的日子。他教他习字,教他读书,坐在树下看他在树枝间来回穿梭,他还记得朱抵用柳枝给他编过一个草帽,那大概是他收到过的最便宜的一件礼物,却是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一件。
但那段愉快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他的母妃告诉他不能这么同朱抵在一起。
“为什么,母妃?”那时候他也是懵懂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同自己的弟弟玩耍,当时的他并没有想到他的母妃是怎么看待朱抵的,在他想来,南安王妃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虽然对他有些苛刻,总是逼他用功,不过对朱抵却向来是和善的,不管朱抵闯了什么祸,她都护着,甚至还为朱抵挨过一板子。对此,他当然是妒忌的,可谁让他是兄长呢,做兄长的,总要有些担待。
“你和他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
“他能做的你不能做,而你能做的他不能做!”
他当时还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他记得当时南安王妃脸上的表情有多么严肃,他被骇的再也发不出疑问。不过虽然被这么告诫了,他还是愿意同朱抵在一起,为什么不呢,看到弟弟他就高兴,弟弟那么健康那么活泼,和弟弟在一起,他的世界一下精彩了起来。直到那一天,朱抵给他抓了一条蛇过来,他知道那是蛇,也知道那是危险的,但他还是伸出了手,因为朱抵说那蛇已经拔了牙,也因为他不想在朱抵面前落了做兄长的威风。
而就在那个时候,南安王妃来了,他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南安王妃,要怎么形容呢?凶残?暴怒?恼恨?也许都有,总之,他们全部都被吓住了。
南安王妃一掌打在了朱抵的脸上,他的半边脸都肿了。一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朱抵当时的表情,惊讶惶恐,没有愤恨没有痛苦,更多的还是茫然。
他想,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朱抵知道他们是不同的吧,因为他也是从那个时候,真切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一次,他高烧了四天,每天都迷迷糊糊的,有时觉得朱抵变成了那条蛇,有时又觉得那条蛇成了南安王妃。他醒来后,他的妈子偷偷的对他说:“大少爷,您以后不要再同二少爷玩了。”
他没有说话,那妈子又道:“我知道您喜欢二少爷,可您再这么同他在一起,就是害他呢。”
后来他知道,朱抵被打了二十板子,整整半个多月都没能下地。他偷偷的去看过,就见他趴在床上,原本带着几分婴儿肥的脸整个都瘦了下来,他正在睡觉,可就那么熟睡着他的两眉也皱着,仿佛受了什么委屈。
他突然间就长大了,突然间就觉得那么的难过。
他不再找朱抵,哪怕他找来,也会冷淡,然后,朱抵也终于不再来找他了。他读着自己的书,而朱抵继续无所事事的上蹿下跳。他知道这是不行的,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可他没有办法,朱抵的身边围了太多的人,他也一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找到那样一个机会:“你去学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