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心安也好,临青溪也罢,两世的她都不是那种锱铢必较的人,也不是那种知道被人利用就恼羞成怒的人。能被别人利用,至少说明你有存在的价值,如果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了,那么别人就能像踩死一只蚂蚁那样踩死你。
她对所有的一切都心知肚明,而且她现在甘于被利用,因为她是一只还没长出翅膀并跌落山谷的雏鹰,只有在野兽密集的丛林里找到出口,然后踏着一路荆棘站到最高的山峰上,等到她羽翼丰满之时,便是她自由翱翔于九天之日。
黄氏六十大寿的前一天,淮绍之派人给她送来了寿宴当日要穿的衣服,是临青溪从未见过的锦绣衣衫和华美襦裙,还有几样漂亮的首饰。
她觉得这些衣服、首饰和她有些不相配,而且她也认为自己穿上之后会觉得很别扭,这就是一场古代上流社会的宴会,而她不过是最底层的一个农家丫头。
此时的临青溪还不知道,她究竟要参加的是怎样的一场寿宴,而当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她的左腿已经踏进了当朝宰辅家的大门。
“青溪小姐,你怎么了?”夏蓉是淮氏今天特意派来照顾临青溪的,可她发现临青溪就像被人点住穴位一样,跨在了大门槛那里,低着头不往前走了。
“夏蓉姐姐,师公、师婆到底是什么人?”临青溪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看着夏蓉问道。
“青溪小姐,你……没事吧?”淮氏交代过夏蓉,等到临青溪一进入宰相府,就要把她先带到自己的如意院里,她怕几人的身份经由别人的嘴说出来,临青溪会被吓到,而淮绍之曾对淮氏说过,他就是想看看被吓到之后的临青溪会是个什么样子。
“我没事,夏蓉姐姐,咱们走吧!”临青溪扯起嘴角勉强一笑,继续跟着夏蓉走。
夏蓉把临青溪直接带到了如意院,然后让临青溪在厢房里等一会儿,而她先去禀告在主院帮助黄氏招呼女眷的淮氏。
临青溪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只是跟着夏蓉的脚步有些机械地前进、转弯、停止。
淮氏走进厢房的时候,就见临青溪低着头站在那里瞅着地面,似乎要把地看出一个窟窿来。回来的路上,夏蓉已经告诉她临青溪在进门的时候问了淮绍之和黄氏的身份,但是夏蓉没有说。
“溪儿,怎么不坐下?是不是吓到了?”淮氏走到临青溪的面前,有些关心地拍了一下她的小肩膀问道。
临青溪脸色如常地抬起头,笑着喊了一声:“师娘,您回来了!”
没从临青溪的脸上看出什么异样,淮氏心里惊讶闪过,但也很快恢复平静,说道:“溪儿,你是不是已经猜出了你师公、师婆还有师父、师娘的身份,有没有怪我们?”
临青溪摇摇头,她的确是从进门的时候开始猜出来了,自己的耳朵可是很灵敏的,那些客人说的话,她全都听了进去,稍加分析就能猜出来。
“溪儿,不管我们的身份是什么,对你而言,我们只是你的师公、师婆、师父和师娘,还有你那些师伯和师兄也是,不要把他们的身份当成你的压力,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可以了。”淮氏和陆志明、淮绍之等人都不同,她把临青溪当成半个女儿来疼,也当成自己的徒弟来教导。
“谢谢师娘,溪儿记住了!”临青溪很感激地说道。
“听说溪儿在小竹院一直给你师婆准备寿礼,能不能先拿出来给师娘看看?”待会儿是当众进献寿礼,淮氏很了解自己的娘黄氏,到时候,还不知道她怎么为难临青溪呢。
临青溪绣好贺礼之后并没有拿去装裱,一是时间上来不及,二是她的确是囊中羞涩,最后卫玄告诉她,黄氏不会介意的,直接将这幅绣品拿出来,就足以震撼世人。
不太懂古代的规矩,临青溪也就听了卫玄的话,没有拿去装裱,直接叠好用红布包了一层,然后揣进怀里就来了。
淮氏接过临青溪从怀里掏出来的红布包,然后打开观看,只一眼,她就从坐着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临青溪还被她吓了一跳。
“师娘,怎么了?”该不会是自己绣的这幅绣品有什么问题吧?临青溪有些担忧地想到。
“溪儿,这是你自己绣的?”淮氏见过临青溪绣的东西,她那种绣法的确奇特,自己也跟着学了两三种针法,只是这次临青溪用的是她从未见过的针法。
也难怪淮氏没见过,临青溪教给秦氏、吴氏、淮氏还有村里女孩的那种针法是湘绣的基本针法,而这次她是用自己最拿手的苏绣针法来绣这幅寿礼的。
“师娘,是不是这幅绣有问题?这是我绣的。”临青溪照实说道。
淮氏赶紧重新将绣品小心珍惜地叠好,然后又用红布包好,这才坐下将临青溪拉到自己面前,有些严肃地说道:“溪儿,以后像这样的绣品不要轻易拿出来,看过你这幅绣品的还有谁?”
“卫玄师兄和他的两名手下,我两个哥哥。师娘,为什么我不能拿出来?”临青溪还等着这苏绣在寿礼上一鸣惊人,然后回去再绣几幅绣品赚钱呢,她现在很缺钱的。
“溪儿,你可知早慧易伤,如今你在你师父、师公和师伯、师兄面前表现得已经太过聪慧。记住,你只是个孩子,你的身上不应该被太多人倾注过多的希望,在你还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或者反抗别人的时候,学着做一个快乐的‘傻’孩子,明白吗?”淮氏之所以对临青溪说这些,实在是因为她自己也曾经和临青溪一样,是个自小就聪慧异常的女孩。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淮绍之和黄氏对她比对她的姐姐更为严厉,从小到大,她虽然得到的称赞比自己的姐姐多,但是却并没有自己的姐姐活得快乐和潇洒,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了陆志明,她想她的命运应该就是宫中那一朵慢慢枯萎的花。
这些话,她以前没有对临青溪说过,那是因为她觉得淮绍之和黄氏是不会有机会见到临青溪的。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回到宰相府之后,淮绍之对临青溪的看重比对她当年更甚,如果再加上一个黄氏,那么临青溪想再回云州府临家村,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师娘,您的话让溪儿有些糊涂了!”临青溪是真得有些糊涂,淮氏当天让黄氏来小竹院见自己,不就是让自己得到她的承认和喜爱吗?怎么这会儿又变得不一样了呢?
“溪儿,师娘当然很想你得到你师公和师婆的喜爱,只是有时候他们的‘喜爱’对你来说可能是一种甜蜜的负担,甚至以后只会变成负担。你告诉师娘,你是不是很喜欢临家村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用每天被逼着练琴棋书画,而是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淮氏知道临青溪是个聪明人,那么有些话今天她就有必要和她说明白。
临青溪非常使劲地点点头,她本来就不喜欢什么琴棋书画,自己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就是当初学习刺绣也不是因为有多喜爱,而是为了赚钱养家。
“那就好,溪儿,师娘也看出你不是一个爱攀附权贵的孩子,如果你是,今日这番话,就当师娘没说,如果你不是,就听师娘一句话,千万不要讨你师婆欢心,而是让她嫌弃你。因为,如果她开始喜欢你,就会把你打造成一个真正的名门闺秀,哪怕你是一块朽木,她也会倾尽全力让你按照她的方式彻底改变。溪儿,我娘有时候真得很可怕!”淮氏说完这些的时候,有些伤感。
在淮府一直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就是关于淮府嫡三小姐早夭的真相。当年,整个京城都知道淮府有三个漂亮可爱的嫡小姐,只不过嫡长女天资不足,嫡次女是个神童一般的小才女,至于黄氏最小的女儿除了精通琴棋书画外,更是有一手连宫中绣娘都称赞的绣技。
于是,黄氏对二女儿和三女儿尤为严苛,不但找来专门的师父教习她们琴棋书画,更是请来宫中绣娘专门教自己的三女儿绣技。
淮氏性格稍微内向怯弱,就算自己再不喜欢练琴和画画,她也不敢对黄氏说,但她的小妹妹就不一样了,说不练就不练,整天就想着出去玩,甚至把所有的绣布都剪烂了,以示反抗。
黄氏对于三女儿毫不让步,她觉得自己这个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女儿好,等到女儿长大之后就会感谢她。所以,她就用更严厉的方式对待自己的小女儿,以至于小女儿为了逃避责罚从楼上摔了下来,不治身亡。
自己小女儿死亡的真相,黄氏至今还不知道,淮绍之告诉她,是有恶贼不小心闯进府里来,他们的女儿为了逃跑才不小心摔死的,而淮绍之不知道的是,淮氏知道所有的真相。
临青溪现在的年纪和自己妹妹当年的年纪一样,而且同样绣技出色,淮氏担心黄氏会像对待当年自己的小妹一样对待临青溪,与自己的小妹相比,淮氏觉得,临青溪比她还更渴望自由自在的生活,渴望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悲剧有一次就够了,反正现在黄氏对临青溪还没有彻底承认,只要她不喜欢临青溪,那么临青溪就能再回云州过自己的乡村小日子。
“师娘,溪儿不想做什么大家闺秀,溪儿就是个野惯了的农家女,师娘的话溪儿记住了,只是,溪儿该拿什么给师婆做贺礼呢?”临青溪现在很后悔,当初在第一次见到陆志明的时候,她就不该写下那一首诗,只是现在很多事情后悔也来不及了。
“溪儿,你就用最普通的针法绣一个最普通的荷包出来,不知道时间还来不来得及。”淮氏担心地说道。
“师娘,来得及,我很快就绣好!”这绣她能往最好的方面绣,也能往最普通的方面绣,临青溪这方面还是很拿手的。
于是,临青溪就从刚才那幅绣品的边角上剪下一块绣布来,用最快的速度绣好了一个样式十分简单的荷包,而荷包上是很端正也很普通的一个“寿”字。
淮氏翻来覆去看了看临青溪绣好的荷包,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说:“溪儿,你做得很好。你先前这幅绣品先拿回来,放在师娘这里也不妥当。”
临青溪本来还想说先前这幅绣品送给淮氏呢,但想着这幅绣品原本是给黄氏祝寿的,送给淮氏也不是很合适,那就自己先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