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鸳鸯来了。本打算让锦绣先下去休息,没想到雨化田和马进良也谈完事儿了。鸳鸯估摸着此刻已是二更天,心中道,这督主大人也是不容易,大过年的还要处理政事。一处理便这么晚呢。
因他们二人谈完事了,雨化田瞥了一眼锦绣,道:“带大人去客房休息。好好伺候。”
锦绣不敢看雨化田,盯着地面,道:“是,奴婢遵命。”
马进良也告辞了,对雨化田作揖道:“大人,属下告退。”
雨化田轻“嗯”了一声,由着鸳鸯给他披好狐裘。
锦绣在前头提着灯笼带路,一面想着要是这个进良大人跟督主告状去了,刚刚她就该受罚了,所以这个进良大人一定没有告状;一面又想,这个进良大人看起来冷冰冰的,应该不是那种多嘴之人,而且他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把她一个小丫鬟的糗事记住?他现在不说,以后就会忘掉了,至此锦绣就完全放了心。
马进良却瞧她时不时想回头看他,最后却总按捺住。他一时心里不知甚么滋味,心道该不是这个丫鬟还记得那次自己抱了她……忽然,锦绣开口了,道:“大人,客房到了。”
马进良回神,不过这片刻的迟疑并未被锦绣看出。
“大人,您要洗漱了吗?奴婢给您端热水来。”
锦绣话音刚落,清莲却来了,先是与马进良行过礼,然后又道:“马大人,还是由奴婢来伺候您吧?”
锦绣虽是穷苦出身,能吃苦耐劳,但不代表可以休息的时候非要上赶着凑,清莲这么说,她是再求之不得!她心里想,原是我忘记了,清莲本就是管着西厢这边的,这个进良大人之前就有在府里过夜,是以,清莲伺候他应该都成了惯例。自己刚刚就记着督主大人一声“好好伺候”,却是把清莲给忘记了。所以等马进良点头之后,她便告退了。
才走出几步,她就听马进良对清莲说:“你给本座备些热水便可,不必在屋里伺候。”
锦绣回了自己的房间,本打算拉着鸳鸯一起守岁,却是没找到鸳鸯的人。
此时此刻的鸳鸯刚刚服侍雨化田沐浴完。瞧他的样子似乎是要去睡觉了,她心里有些奇怪:督主大人不守岁的吗?
“房内有些闷了,去开窗子透透风。”雨化田眼皮子也不抬。鸳鸯点头,赶紧去开了。恰是午夜时分,守岁的人家放起了明媚的焰火。各式各样,花样层出不穷。在漫天争妍斗艳的火树银花的光芒之下,对面尚书府的焰火瞬间便消失地一干二净。鸳鸯正见了这景致,搭在窗棂上的手也忘记拿下来了。只夜风吹来,甚是冰冷。忽而身侧一暖,原来雨化田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她身边了,鸳鸯只觉热气逼人,赶紧退了几步,至他身后站定。
满空的焰火、显得他的厂督府格外的寂寥。
他想起皇宫里看了两世的烟花,虽是在身边绽放的,却也是冰冷冰冷,毫无温度。再美的烟花又如何呢?还不如他这府里虽是寂寥却干干净净。
“大人,夜凉了,可要披件袄子?”
回头,只见鸳鸯手上已经拿了件干净的袄子,正带着浅笑问他。雨化田转了个身,略略抬头,每每这个动作,鸳鸯便晓得他是让自己给他穿衣服的。鸳鸯站在他身前,给他系带子的时候,道:“大人,时辰尚早,可要去院子里走走?”
雨化田将窗子一关:“自作聪明。”她的心思,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鸳鸯大约知道了雨化田的心思,心中微微叹息,这督主大人也是可怜的……本来大过年的府里就冷清了,请来做客的马大人也是个闷性子,自然没什么气氛,她印象中寻常百姓人家过的年都比督主大人过的热闹呢。她瞧他也是想看那焰火的,只站在窗子前看也没什么看头,是以她提议去院子里走走……结果督主大人瞧出她醉翁之意,竟就不去了……所幸鸳鸯玩性不重,也没那么喜欢看焰火——看焰火这种事情,尤其是在腊月三十,和亲人一起看方才有意思。
接下来的时间,他也不许鸳鸯出门,自己看书,让鸳鸯给自己捶腿。
雨化田本是习武之人,一夜不眠又算的了什么?只苦了鸳鸯,虽说腊月三十是要守夜,可也没有规定一定要守的,何况她只是个丫鬟而已。另外,这一夜未眠,还要给雨化田捶腿、揉肩膀,哪里受得了?
至凌晨,鸳鸯已是困的睁不开眼,手上的力道也轻一下重一下,雨化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道:“困了便趴着睡一会儿。”
鸳鸯规规矩矩地道:“多谢大人。”
随后,果然依着雨化田的话用手枕着脑袋趴他的身边睡了。
第22章:风欲暖
雨化田最是喜洁,平素虽让鸳鸯近身服侍,然后却是不喜鸳鸯碰到他的床榻的。他微微挑眉,正有些不悦,略略垂首,却见鸳鸯钗鬓微斜,几许碎发被其揽在耳后,此刻晨曦光芒之下,白皙圆润的侧脸似是被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
“回自己床上去。”雨化田轻声吩咐,若是平常,鸳鸯早该醒来。可今日她却迟迟没有反应,雨化田听着她细微的吐气,心知她今日是累极,否则不会如此。终于,雨化田伸手,轻轻地拍了拍鸳鸯的脸蛋,意图将其唤醒。
指尖触及的肌肤白皙柔滑,这令雨化田心中的不悦少去许多,不过鸳鸯似乎没有醒来的意思,非但如此,大抵还因雨化田的手让她感觉不舒服了,脸蛋朝他的掌心处蹭了蹭。雨化田的动作一僵,随后微微合了合眼,大手在鸳鸯的脸上来回摸了一把。
雨化田微微蹙眉,没有再叫醒鸳鸯,反而下榻将她抱起来,因她睡的极熟,只是片刻地动了动身子,再无反应。何况,雨化田也不怕她中途醒来。去到外间的鸳鸯起居的软榻,雨化田就将她放到上面,用手指摩挲了一番她的脸,随后蜿蜒而下。至衣襟处,他的手指微微一顿,然而很快继续向下。隔着那件不算单薄的袄子,他依旧能感觉到掌心处的柔软和丰盈。他略略挑眉,仔细打量鸳鸯的时候,却见她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很不安。
他的大手停留了一会儿,见鸳鸯没有醒来的意思,才无趣地收回。
翌日鸳鸯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软榻上,端得是惊了一跳,她急急起身,见雨化田躺在昨儿看书的软榻上似在小憩,一切都无异样,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赶紧将昨儿就收拾好的新衣裳,并一干洗漱用具备好,等待雨化田醒来。
正月初一这一日,人人都要穿新衣的。鸳鸯自己早早就换了崭新的衣服,待雨化田醒来,见她上襦下裙,颜色素净,样式却有了些变化。且一身淡淡的粉色,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带着几分喜庆。鸳鸯笑岑岑地服侍雨化田穿衣,洗漱,嘴里还说着喜庆的吉利话。
雨化田听了虽算不上受用,到底也不逆耳。
因是正月初一,朝中百官至今日起休沐五日。只这五日于雨化田来说,有却似无。一面是雨化田本身没有亲故,一面也是西厂事务繁忙。倒是正月初二那天,东厂万喻楼给他下了一道请柬,道初四这日是他夫人的寿辰,希望雨化田能赏脸光临。
东西二厂同为天子办事,行侦查、密探之事,东厂设立已久,西厂乃是新秀,不少人暗暗揣测,两者必然是势同水火,有你无我。然而西厂自去年成立至今却是“安守本分”,两者相安无事。西厂虽谨守本分,又偏是让皇帝忘不了他们西厂——偶有东厂办不了的事情,便是西厂办的。
雨化田重生一世,更是知晓当今皇帝的本性懦弱,因幼年经历,让他虽尊为九五,却依旧感受不到安全,前世风头太盛,皇帝已有处置西厂之心,今生岂能重蹈覆辙?既不能做的太过火,又不能让皇帝觉得他西厂可有可无。他倒是有心取东厂而代之……只是时候还不成熟。他手中拿着红色请柬,身前还跪着东厂的一个小太监。
“既是万公公相请,届时本督必定到。”
淡淡的一句回了,那小太监赶紧领命退下,神色极为恭敬。
小太监退走后,西厂的几位档头陆续来了。鸳鸯此前见过大档头马进良、二档头谭鲁子,今日才知道那日凶巴巴的光头是三挡头继学勇,另有一个不比马进良和继学勇长相奇特,也不比谭鲁子长相俊美的清秀男子,乍一看像是文弱书生的却是西厂四档头——赵通。鸳鸯只晓得马进良和谭鲁子的姓名,对另外二人自然不晓得,可因在雨化田跟前服侍,难免会再遇见这四位,未免日后府中行走冲撞到了,鸳鸯还是悄悄记下了这四人的模样。
谭鲁子来的时候遇见了刚刚报信的小太监,问道:“督主,刚刚那个不是万公公身边的小和子吗?他怎么来了?”
马进良一直和雨化田在一起,本来按理说这种事情不必雨化田亲自说的,但马进良似乎对东厂很是排斥,自打那叫小和子的太监进来后,他就一直皱着眉头。虽无情绪外露,总之是不大好的。雨化田道:“初四那日是万夫人寿辰,万公公邀了本督参加寿宴。”
几个档头面面相觑,除了嚷嚷开来的继学勇没人相信万喻楼请雨化田就是为了让他参加寿宴的。继学勇摸着光头,道:“万公公这是做什么?我们西厂向来和东厂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他过他的寿辰去就是了。”
雨化田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然后与马进良等人说起了旁的事情。继学勇发现自己被忽视了,却也不好再提万夫人寿宴一事。干巴巴地站到一边。
第二日,几个档头也分别收到了请柬。因雨化田要赴宴,几个档头也纷纷开始准备寿礼。雨化田要参加万夫人寿宴的事情,府里上下都知道了,鸳鸯也开始打点赴宴事宜。不过鸳鸯倒是有一点好奇,那便是——听闻东西二厂实质上是差不去多少的,又听那些人都唤东厂厂督“万公公”,想必是和雨化田同样身份的。缘何那“万公公”却娶了妻?
这里头的曲折就是私底下都没人敢轻易提起,还是初三那日,锦绣与鸳鸯转述小贵说的“内情”,鸳鸯方才晓得。原来那万夫人的父亲是万喻楼的一名手下,为讨好万喻楼,方才将女儿嫁与他的。不过彼时万喻楼已年过不惑,又是一名太监,这万夫人却是十八岁的姑娘一朵花儿,说是嫁女儿不如说是卖女儿的妥当。成婚后万喻楼对这个夫人还不错,左右万夫人每年的寿辰都是要大肆举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