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嬷嬷生的慈眉善目的,领了命去绣房吩咐。
老嬷嬷是跟着王妃许多年的,办事麻利细心,很快就办完了回来,手里还端着膳房刚刚炖好的燕窝。
“娘娘心里其实还是记挂着世子,世子虽然性情冷淡了些,可娘娘终归是亲娘,假以时日,世子一定能明白娘娘您的难处和苦心。”老嬷嬷为王妃脱了鞋,将她扶到卧榻上小憩,又将燕窝端了过来。
景王妃神兽揉了揉,神色间尽是疲惫,并没有什么胃口:“你说的是,这孩子看着性情冷淡,实则是个挺好拿捏的孩子,听那边院子服侍的婢女说,他回来之后,只是就着那两身粗糙的衣裳换洗,明明有那么多好的衣裳,他却偏偏不换,他一个世子,将自己作践成这样,也不想想他这个样子会让王府颜面受损,其实他这么做,我清楚得很,这不就是想让我这个做娘的给他送衣裳么,恒儿已经够让我操心了,现在连承烨也这么不懂事。”
老嬷嬷姓孙,已经伺候了王妃许多年,当年的事情,她也是晓得的,见到景王妃愁眉不展,老嬷嬷劝慰道:“当年怎么能全怪王妃您呢,您看,世子虽然出走多日,可最终还不是回来了吗,娘娘,装模作样一日两日不难,要装上三年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世子为人的确是谦虚低调,又像王爷说的那样本事过人,难得的是无论从前怎么样,回了王府之后便从没有总是挂在嘴上,是个明白人。虽然不晓得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但这品性应当还没有坏。老奴跟着王妃多年,也算是见识过不少人,老奴倒觉得,世子之所以回王府,其实看重的还是王妃您和宁王。”
孙嬷嬷的一席话毫无疑问的说到了景王妃的心窝里,她似乎是轻叹了一声,明媚的双眼微阖:“但愿吧。”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景王妃的眉宇间多了些忧愁,“原本我也是想着让承烨回来后安安心心的为以后做打算,可也不晓得是怎的,他近日竟总是跟我说着要离开的话,实在是让我头疼,莫不是有什么事情已经把他牵绊住了?”
孙嬷嬷笑着摇头:“只怕世子是故意说给您和王爷听的,他这么多年没有你们的疼爱,心中多少觉得酸楚,想要多博得些关心,也无可厚非,这王府就是世子以后的家,他还能去哪里?”
景王妃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很快她又摇摇头,不晓得是在想些什么。
孙嬷嬷将景王妃服侍着休息下了,这才转身出了卧房,又重新回到了绣房里,她对做冬衣的师父多嘱咐了几句,无非是让他们多加些料子在里头,得让世子爷穿着舒服些。绣房里不少都是跟着师父学徒的年轻绣娘,听到“世子爷”三个字,一张脸瞬间就红了,低头做面料的刺绣时也越发的用心。
孙嬷嬷吩咐完了,心里还是不放心,特意到江承烨的院子走了一遭,听来的却是世子爷已经不在府中的消息。
江承烨的确不在王府,他回来之后在自己的院子里关了几日,总算能从离开何家村的不适中缓冲过来,一面有些惊讶自己竟然已经对那个地方的适应程度已经到了像是离开了家一样的地步,一面想着既然回来了,趁着还没离开,有些人还是要见一见的。
犹记得当初领兵上战场,是先帝驾崩之后,新帝未登基以前。虽然江承烨对江煦阳谈不上有多热情,但江煦阳救了他一命是事实,而他也的确当江煦阳是兄弟。只是没想到,他不过离开汴京几个月,再回来时,新帝已经登基,六皇子也成为了六王爷,封号端闵。
江承烨的马停在汴京城偏僻的城西,他记得从前六皇子的府邸是十分金碧辉煌的,可如今入眼的宅子实在旧的很,比那皇子府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空荡荡的朱红大门前连一个守门的都没有,江承烨跳下马往里面走,却发现进门之后所见之境竟也是十分清幽雅致的,他一路往里走,终于瞧见了两个侍婢。
两人手中捧着盆景,正要去后花园,见到江承烨,两人都红着脸行礼,之后带着江承烨去了后花园。
这宅子旧是旧了点,好在宽敞又雅致,江承烨还未从加上那头越过来,就已经听到了江煦阳咋咋呼呼的声音。
“嗷嗷嗷啊!它怎么挠人啊!不是说温顺可爱惹人怜吗!”是江煦阳的声音。
“王、王爷……这、这已经是最温顺的了……”
“胡说八道!你、你、你!把它爪子上的指甲给我剪了!”
江承烨终于从假山一侧越过来,立马瞧见了花园中的江煦阳将两只伤痕累累的手缩在背后,如临大敌的看着被三个人按在地上的猫。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江煦阳转过头来,一眼就瞧见了穿的十分寒酸的江承烨,他本能的咧嘴一笑准备给兄弟一个大大的拥抱,可是在这之前,他似乎就先想到了什么,笑容没有了,惊喜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瞪着双目的愤怒,他把面前的三个人扫开,指着地上那只砖头大的猫厉声道:“翠翠,挠他!”
翠翠……江承烨的嘴角抽了抽,目光落在那只叫翠翠的猫身上,这只猫似乎出生还没多久,可怜巴巴的缩在那里向江承烨投来了凄楚的目光,江承烨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还没开口,就听到江煦阳愤怒的质问声:“好你个江承烨!你还有脸来见我!”
似乎是因为江煦阳的怒吼,那只小猫越发瑟缩,江承烨瞅了瞅它,道:“这个东西你是哪里弄来的?”
江煦阳看着地上那只猫,似乎是笑了笑:“前段日子皇上赏的,听说是从什么恒罗带来的,不就是一只猫嘛,我倒是没瞧出有什么不同的。”
江承烨又扫了一眼那只可怜兮兮的“猫”,淡淡道:“这不是猫,这是猞猁。”
啊?江煦阳不出意料的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他看看江承烨,又看看那只猫:“什么猞猁?”
江承烨蹲下身去抚摸它,可它似乎害怕的很,一个劲儿的往后缩,江承烨收回手,继续道:“它叫猞猁,栖息生境多样,耐饥性强,以鼠类兔肉为食。小的时候的确长得像猫,但等它长大,就会变得比猫大上很多。和猫最明显的标志就是耳朵上有两撮比较长的毛,叫做耳簇……”
江煦阳听的一愣一愣的,他不由得望向地上那只酷似猫咪的猞猁,惊叹道:“啊,这……这竟然叫‘耳簇’么,我以为是它生了什么怪病,让胡子长到耳朵上了!”
嘁……江承烨很给面子的嗤笑一声,不再说什么。
不过,即便江承烨为他解答了疑难,依旧没能消除掉江煦阳心中的愤怒!对于江煦阳的暴走,江承烨出奇的平静好脾气,被他开玩笑似的抡了三圈也没有像从前那样使个阴招再还回去。
江煦阳有时候也是贱不过,从前他一直在和江承烨的斗智斗勇中寻找乐趣,可当他发现江承烨也会任打任骂的时候,他又有些不适应——嘤嘤嘤,不打人不冷眼的江承烨怪怪的!
江煦阳发了一会儿狠,觉得今天的江承烨就跟这个软绵绵的假猫一样,他悻悻的带他去了小花厅喝茶,当然,他没忘记把那只假猫也拖了去。
江承烨看着那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模样的猞猁,终于开口道:“猞猁喜欢独居,虽说它并没有什么攻击性,但狗急了还会跳墙,你这样强抱着它,它不抓你才怪。”
江煦阳觉得他听着这番话的时候,手上被抓了的地方都开始疼了,他哼了哼,扔了假猫和江承烨去喝茶。
端闵王府中的人并不多,一个个的也并没有怠慢的样子,但江承烨看在眼里,终究还是想到了从前金碧辉煌热闹的六皇子府,他呷了一口茶,沉声道:“这一回,的确是我对不住你,我欠你一个人情。”
江煦阳还在看着自己留了三道红印子的手,闻言哼了哼:“你也晓得自己过分了吗!哼哼,你可晓得你坏了我的大事!若不是你,我早已经将我的如意接到了汴京,你晓得这几个月我是怎么过过来的吗!我已闭上眼睛就想到如意……”
“咚!”杯盏被重重的放在了矮桌上,江煦阳哼哼着抬眼看他,不由得一震——目光阴沉,薄唇紧抿,浑身都是带刺的寒意……嗷嗷嗷!这个才是他认得的江承烨!
江煦阳往榻上一缩,一副害怕被侮辱的良家妇女模样的看着他:“你、你要做什么!”
江承烨冷冷的看他一眼:“你方才说什么?什么如意?”
什么什么如意啊,他说的很明白啊!江煦阳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自己周围,确定周身没有针也没有其他暗器等着他,他又伸出手缓缓地将江承烨面前的杯子往自己这边拖了拖,这才道:“就……就是你让你的影卫把我送回来,结果你自己舒舒服服的在外头游山玩水,让我没能成功把如意带回汴京城啊!”
江承烨这才意识到,原来当初何如意这个小妖精惊艳到的,不只是他一个人。可是江煦阳竟已经动了把她带回来的心思?
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了那晚的缠绵,那淡淡的桂花香甜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尖,江承烨如今已经是到了即便只是想起她,心头都会变的莫名柔软的地步,只是目光一抬,见到对自己的女人心存觊觎的江煦阳时,他还是冷下了脸:“你与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将你送回来是为你好……”冷意到了这里,多多少少又转变为了些许歉意:“只是想不到即便这样将你送回来,仍旧是连累了你……这一次,对不住。”
江煦阳原本还有些气呼呼的,可是听着听着,他就听出些问题来了,敢情他生气的和他要道歉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江煦阳微微挑眉:“连累?什么连累?”
什么连累?
他将他视作兄弟,在战场上把毒发的他救走,找到了封千味,就算江承烨将他送回了汴京,也依旧没能让他躲过这一劫。
当初他们离开时,大周打了胜仗,新帝登基在即,先帝膝下十几个孩子,除开晚年得子的当今太后,剩下的,也就只有江煦阳和另外一个已经不知被如何处理了的兄弟。如今大局已定,江煦阳更是无心功名权利之人,按理来说,应当做个逍遥王爷,即便没有从前做皇子时候那么威风,却也不该是如今这般撂倒的模样。
太后和新帝自然不能苛刻这个惟一的兄弟,即便江煦阳与世无争,仍旧是无法磨灭他身上存在的威胁性,那是对帝位的威胁。所以,若真的要将他刮干净,必须有人助力。
江承烨这几日早已让影卫打听清楚。新帝登基后,景家果真上奏参了江煦阳一本,无非是指责他在大周外有强敌之际仍旧纸醉金迷,奢华无度,这才令他在封王后被扔到了这么个鬼地方,出了个名号,当真也是什么都没有了。而景家,正是景王妃的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