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歌怔了怔,一脸不可置信,“真的?”
一颗泪珠儿嵌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模样着实取悦了傅彦行,他心里微微轻叹一口气,将手腕送到她面前,颇有些无奈道,“真的,不信你自己看。”
涟歌用左手托住他的手背,用右手两指搭上去,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脉象,明白他并没骗他,才抽空擦了擦泪,瓮声瓮气问道,“那霍青为何要骗我。”
傅彦行眼中光华微动,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您旧疾犯了,让我赶紧入宫。”
“他这样说也没错……”傅彦行眉毛微挑,“朕的确是犯了旧疾。”
涟歌一脸认真地听他说下文,听他微微咳了咳,她立马快步走到桌案边,倒了温茶给他喝下。见她跑来跑去端茶倒水的模样,傅彦行心中熨帖,自小在他身边伺候的便只有内侍,他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有个可心的小姑娘在自己殿内晃来晃去是件多么令人舒心的事。
只是自己的小姑娘自然是要宠着才好,他不愿将人累着了,唤她坐回榻边又道,“朕幼时曾不小心落入冷宫中的枯井里,在里头饿了两天才被宫人找到,便落下了胃疾,方才是胃疾犯了而已。”
打那之后他再不会挑剔食物,也正是那样一段经历让他本能的厌恶女性。
他是皇帝嫡长子,又不是村口贪玩的阿猫阿狗,岂会“不小心”落入枯井里?涟歌听他说的轻描淡写,却心知这肯定是皇宫里的一桩骇人秘辛,便不敢问下去。
只是她不过一个四品太守之女,都从小被家人千娇万宠,连半口吃的都没缺过,更不曾试过饿两天的滋味。可眼前之人身为帝王,小时候却有那样凄苦的经历。
她不知怎地有点心疼,脱口而出一句话,“陛下,臣女知道很多养胃的药膳,可让御膳房做给您吃。”
傅彦行有一瞬间的愣神。
他幼时那段不愉快的经历倒不是假的,但他的胃疾早已经调养好了,不过是因多日未见她有些想念,又听云卫说她去送霍氏女时跟那霍璟多说了两句话,心中有些不快,让霍青随便编个理由将人骗进宫来见见罢了。
他方才只是昨夜没睡好,又因早朝时和几位大臣争执了两句,觉得累在补觉而已,哪曾想霍青竟编出他“犯了旧疾”这样的幌子去诓她。
但如今她人已经在宸阳宫了,他一向是懂得顺杆往上爬的人,便故作沉吟,肃着脸一端然拒绝道,“朕不吃。”
涟歌果然上当,十分不解,以为他是怕药膳不好吃,便道,“陛下莫要讳疾忌医,胃疾是要调理了。怎能不吃?您放心,药膳是膳,不苦的。”
傅彦行十分为难的样子,“朕是一国之君,若是让御膳房做药膳给朕,不是让天下人知道朕身体不适,让百姓们担心吗?况且,朕的胃疾并不严重,只是偶尔犯病,有些疼痛难忍罢了。”他说到这里脸色变得坚毅,“但朕是皇帝,能忍。”
这话似乎很有道理,涟歌在上次选伴读的时候见过他批折子的样子,知道他是勤政爱民的,却没想到他为了不让臣民担心竟愿如此委屈自己,十分感动。便道,“那臣女让萧府里的厨子做了药膳让云卫给您送进来?”
傅彦行摇头,“外头的食物,朕不能轻易食用。”
也对,他是皇帝,怎能随便吃她萧府的菜呢。涟歌一时犯愁了,茫茫然不喜欢该怎么办。
身为大楚的子民,她能看着他们的君王受胃疾之苦吗?况且他于她有恩,她怎能坐视不理?
涟歌一向是恩怨分明的,便想出个自认两全的主意,“就让臣女每日亲自给您做一碗药膳吧!”
她的厨艺虽然不好,但若是照着药膳方子做的话,想来应该不难吧?
此言正中傅彦行下怀,但他面上不显,问道,“不麻烦你了,况且从萧府那么远,送进宫来都凉了,吃了还管用吗?”
“那臣女进宫来悄悄给您做,”说到这里她又有些为难,觉得不妥,“不过臣女不能日日进宫。”
傅彦行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内心欢喜,端着个脸,道,“既然你强烈要求为朕做药膳,朕就成全你一片忠心。进宫的事交给朕,你先回去备着吧。”
既然来日方长,他也不贪图这点儿相处的时间了。
他说“回去备着”,涟歌未想到竟是那么快。她出了宫门,又去药铺里转了一圈,回到府中却发现已有宫人在府内候着了。
王氏派了人在府外等,一见了她,急忙迎上来道,“二姑娘,您终于回来了,安寿宫的姑姑已经在府中等候多时了?”
涟歌未料到陛下的动作这么快,快步走进正厅,果然见一个三十岁许做女官打扮的宫人在等着。见了她先是恭谨地行了一礼,方道,“奴婢是安寿宫里的尚食女官,近来太后娘娘食欲有亏,听说二姑娘学了些医术,想请姑娘进宫小住,为娘娘开些药膳方子,调理脾胃。”
王氏听了,十分不解,太后娘娘食欲不振,为何不请太医反而请她的侄女儿?可君臣有别,这话她是万不敢问的。
涟歌也十分诧异,不曾想陛下竟用太后娘娘做挡箭牌召她进宫,她面上不显,朝着皇庭方向作了个揖,温声细语道,“太后有令,臣女只当遵从。”
“只是请姑姑给我点时间收拾衣物,和家人拜别。”她道。
那宫人微微一笑,“既然宣姑娘进宫,一应用具娘娘自然会差人准备好,但和家人道别是可以的。”
涟歌先去了福寿居,萧老夫人听说她又要进宫,情绪十分激动,复又听是太后召请,稍放下心来,只是免不了担忧,几番叮嘱,“既然是为太后娘娘尽心,便要遵守宫中规矩,除了太后娘娘的安寿宫,哪里也不许去。宫中贵人众多,小心冲撞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盏茶,才放涟歌走。望着孙女儿轻悄不知愁绪的背影,心头却似乎被某种情绪占满。
她似乎要失去这个孙女了。
涟歌进了宫,本以为按着礼仪,应该要先去安寿宫拜见太后——毕竟她名义上是太后请进宫的。谁知那姑姑却并未绕路,而是直接将她带进了宸阳宫只够便离开了。
傅彦行让人将她上次睡过的偏殿整理出来给她居住,又果真让人似模似样的收拾个小厨房出来给她用,自己则先去处理政务去了。
这偏殿她曾来过,然今日一见又有不同。
环顾四周,室内极为宽敞,用绡纱做帘,蜀锦铺地,漫延出一地深红,与和着香料的红泥涂成的墙一片成景。器物家具一应俱全,比她自己家里还要奢华些。她略有些不安,便道,“田公公,我住在这儿不大妥当吧?”
她如今进宫做厨娘来的,况且哪有女子住在皇帝宫中的道理,若传出去,别说名声了,她恐怕连命都会没了。
实则她是多虑了,傅彦行御下极严,慢说是这宸阳宫和御膳房,就是这整个皇城里,他不想让人探听到的事那是半个字也不会传出去。
流安深谙此理,但他只是微微一笑,“这些是陛下安排的,奴才做不了主,姑娘若是有问题,直接和陛下说便是。”
涟歌咬咬唇,便先将此事按下,问道,“请公公带我去膳房。”
流安却笑道,“姑娘一定还未用午膳吧,陛下吩咐过,您进宫之后先用午膳,然后再操心旁的事。”
她一说,涟歌才想起自己确实饿了,便跟着他去进了一间宽阔的宫宇。紫檀木嵌大理石琉璃桌上自己方上了四荤两素二汤,旁边配了一个白玉小碗,装着大半碗碧粳米饭,另有一副银筷子。
她时刻惦记着身份,用餐时尽量加快速度,没多久便放下碗筷,道,“公公,我吃好了。”
流安暗自将她的表现记在心里,又唤内侍端来兰汤和热水,一边让望舒伺候着她净口净面,又一边解释道,“因陛下不喜宫女伺候,宸阳宫内只有内侍,往后生活起居,姑娘需得刻苦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