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1 / 2)

可……想到这里,南阳沉寂的眼中闪过不忍,她永远也忘不了,当年宋淮远抱着那个孱弱的婴儿尸体回宣宁侯府的失意模样。

“母亲孕中忧思过重……孩子胎里受惊……生产时一尸两命……”

这是她派人去调查时得到的回答,饶是冷漠如她,见到儿子终日惶惶,魂不守舍的模样,也忍不住扪心自问,是不是自己真的做错了?

可她来不及忏悔,宋淮远便在萧蔓头七那日留书出走,言“永失我爱,愿长相随”,她暗中差人找了半年,才不得不承认,他那痴心的儿子,真的是为萧蔓殉情去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不欲生让她一夜之间苍老不少,可宣宁侯府不能倒,她只得强打起精神去宗室报了宋淮远的死讯,匆忙办了丧礼。可怜她连儿子的尸首都不能拥有,现在宋家的陵墓里,宋淮远的棺椁中只有他的衣物。

南阳太长公主知道,这是她一贯孝顺的儿子对她最大的惩罚。

她终于认命,从宗室里过继了一个男丁为宋淮远继承香火,惟愿将宋长清抚养长大,让宣宁侯府永远延续下去。

却阴差阳错从当年为萧蔓接生的婆子那里得知,当年萧蔓生下来的女婴并不是死胎,只不知为何到宋淮远手里的那个却是死的。

那婆子家中儿子犯了事,被宣宁侯府的人撞见,她却口不择言,道她认识吏部侍郎家的人,让放她儿子一码。

事情层层上报,到了侯府管家处,管家是知道府中与萧府的龃龉的,便告与她知晓,经过重重盘问,她才知晓当年那孩子不仅没死,肩颈还有花瓣状的胎记。

如今季如霜和萧涟歌身上皆有,她才难以判断。萧涟歌比季如霜还要肖似萧蔓几分,但他们是至亲姑侄,侄女肖姑的事不是没有;而季如霜不仅与萧蔓有几分相似,那浓眉大眼,甚至有几分宋氏血脉的影子。

南阳太长公主是早就与季如霜接触过的,且私心盼着她就是自己的孙女儿。季如霜嘴甜又娇柔,见她时一口一个太长公主叫得亲热,让她心中熨帖,想着如果真是她的孙女儿,那感觉也不赖。

最重要的是,季如霜和萧家人半点关系也没有,而萧涟歌倘若是她孙女儿的话,肯定会跟旁的萧家人一样仇恨她。

她心中没有定论,太皇太后叹口气,道,“你若是没办法确定,那就再查查。季如霜不是季家女,这点咱们已经查清楚了,萧涟歌那边,我再派人帮你查查?”

南阳太长公主摇头,冷淡道,“剩下的事我自己会查,不劳你费心了。”

太皇太后皱眉,不再强求,只道,“不要忘了你答应过哀家的事。”

南阳太长公主冷哼一声,“本宫不会忘。”

涟歌直到用膳时刻,都未能再见到太皇太后,她也不着急,安安心心用了太后赐下来的御膳,足足十八种菜式,她每样尝了两口便撑得受不住了。

用罢午膳,涟歌提出要回府,在偏殿伺候的宫人拿不定主意,道,“容奴婢先行问过太皇太后。”

不多时宫人回来道,“二姑娘,太皇太后正在歇晌午,您若觉得无趣,可去御花园里走走。”

涟歌皱眉,“太皇太后歇晌午一般是多久?”

宫人低眉顺眼,答曰,“一个时辰。”

涟歌知道新帝尚未立后纳妃,太后太妃们又都是深居简出的人,不用怕冲撞到哪位贵人,略踟蹰一会还是决定听从那宫人的建议,去御花园走走。

带了两个宫人领路,便一路从璟阳宫往御花园而去。夏季的御花园,自然是姹紫嫣红,百花争艳的好地方,各色品种名贵的花朵绿植迸发着勃勃生机,另人望而生趣,心旷神怡。

涟歌在心里计算好时间,打算在御花园各处看看,打发半个时辰当消食。御花园深广,像涟歌这样初来乍到之人,很容易便迷了眼,行至一处假山上,再不肯多走两步,上了凉亭去歇息。

高处自有高处的好,能将整个御花园的美尽收眼底,涟歌极目眺望,却瞧见不远处的月行拱门处,行过来一群人。

当先者着是一身明黄,长身玉立,脚步生风,将身后的宫人甩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

行的近了,能看清那人的脸,面如冠玉,气韵尊贵。

涟歌一下跌坐到地上。

跟着她的两个宫人一惊,道,“二姑娘……”

傅彦行听见声音,轻蹙眉头,流安轻声呵斥道,“陛下圣驾在此,何人敢喧哗……”

那两个宫人忙将涟歌从假山上扶下来,说是扶,其实跟拖差不多——涟歌早在认出那人是谁时便被吓得失了力,站也站不稳了——扶着涟歌的宫女跪到地上,请罪道,“奴婢是璟阳宫的宫人,带吏部侍郎家的二姑娘来御花园转转,不曾想惊扰了圣驾,求陛下恕罪。”

傅彦行自然一下就认出了涟歌,但他不动声色,只低低打量她,小少女跪在地上,头垂得低低地,露出颀长光洁的颈项,精致的肩背带着流逸超然的弧度,让人想起六月里太液池里的菏叶,在微风摇曳里承载着明丽流芳,比端午节那天在昏暗光景下见到的更令人悸动。

她似乎是在微微颤抖。

“呵……”傅彦行薄唇微勾,知道她已经认出自己,语气沉沉,恶劣道,“吏部侍郎家的姑娘?抬起头来。”

涟歌将头抬起,眼睛只敢落到他衣摆上的祥云金龙上,长长的羽睫颤颤巍巍,泄露出主人最真实的情态。

她在害怕。

这样的认知另傅彦行莫名不快——他分明是得了霍青的信息故意来让她撞见他的,那日她没能认出他,让他很愤怒,可现在她认出他来了,他依然愤怒。

“退下吧。”傅彦行摆手,转身又从御花园的另一边走了。

涟歌腿脚发软,好半晌才从地上站起来,心中后怕不已。

她在濮阳救的那个少年,竟然是当今皇帝!

多么惊悚的一件事。

那段时间里她对他多次不敬,最后还摔碎了他的玉——她这是多该死呀!

涟歌越想越害怕,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想哭又不敢哭,落到那两个宫人眼里却是一副被天威吓坏的模样。

涟歌不知自己是怎么出的宫,亦不知是怎么回到萧府的,待见了萧洵,一下扑到他怀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将他吓得不轻。

“眠眠,可是进宫受委屈了?”他捏紧拳头,有些心疼,问道。

涟歌摇头,这回她是真的不敢说了,这段时间兄长都在暗中找寻她救的那位少年,若是被他知道她所救之人是这天下的主宰,只会让他跟着担惊受怕。

涟歌擦擦脸上的泪,道,“就是去了一趟陌生的地方,愈发觉得家里好了。”

萧洵轻笑道,“人人都说宫里好,怎地到了你嘴里,倒成了被嫌弃的地方了。”

涟歌调皮吐舌,强颜笑道,“我可不是那意思,谁敢嫌弃陛下住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