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繁叶茂的泡桐树,轻而易举便勾起了商青鲤关于流华宫的记忆。
坐在树下的中年男子,白衣儒雅,只一个背影就给人一种难以描述的淡泊宁静之感。
“叔。”卫瑜走过去坐到石桌上,拍了下他的肩膀。
卫渊转过头,先是瞪了眼卫瑜,然后缓缓将视线转到商青鲤等人身上。
卫家人都生了张好皮囊,他肤色很白,眉长远山,一双桃花眼看人时满是疏离,像极了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
见到商青鲤的一刹,他似是愣了一下。
而后他搁下手里的书,眸中疏离之色微微褪去一些,面上却全无欢喜,反倒是皱了下眉头,道:“你果然还活着,跑我这来做什么。”
商青鲤:“……”
便是冷淡如长孙冥衣,见此也不禁挑了下眉头。
——卫渊这态度委实不像是见到亲人的样子。
“小叔。”商青鲤愣愣唤了声。
她幼时在深宫里,每日都是看不完的书,学不完的武,只有了闻和尚会给她讲些宫外的山水趣事。听多了皇宫外的锦绣山河,听多了江湖里的恩仇快意,她像是被关在金丝笼里的鸟儿,外面的天高海阔是她藏在心底不能说出口的憧憬。
所以常在父皇口中听到的小叔卫渊,是她心中最羡慕的人。她羡慕卫渊可以逍遥四海,可以走她走不了的路,可以看她看不到的风景。
卫渊每次游历完回宫,她都恨不得抛开所有的书本招式,围着卫渊听他说哪里的晚霞最美,哪里的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
那时小小年岁的她便清楚,这些快意潇洒,总归是不属于她的,即便是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未及弱冠,却已经走过无数绝胜风景地的卫渊,成了她最佩服的人。
后来一场大火,兄姊们联手打破了关住她的金丝笼,本该由她去守护的家国付之一炬,卫玥亲手喂给她的醉生梦死,又成了另外一个囚笼。
把她拘在漠北,轻易不能离开。
十五岁时去大荒城看望姜亓,无意中听人说起何君问在附近出没,想到元潇心中一直惦记着这人。于是追杀了何君问一个多月,从漠北到南蜀。又想着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去长安见了玉落溪。
回到漠北的那天,醉生梦死发作,剧烈的疼痛让她差点死掉。
是商逐岫和长孙冥衣守了她两天两夜,用尽法子把她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醒来时看到商逐岫铁青的脸,她难受地抱住商逐岫哭了好久。
她多么想去见一见漠北以外的山山水水。
可是她不能。
之后四年,她不曾踏出过漠北一步。
身上的醉生梦死发作次数越来越频繁,她总想着离死也不远了。
收到玉落溪那封“细雨枇杷熟,空江杜若生”的传书时,恰好商逐岫不在,她打定主意想要在生命结束前去看一看,走一走。甚至想到和玉落溪一起。
可是事与愿违。
后来,她遇到江温酒,得到天杀,也曾感叹过上苍待她不薄。
时隔多年,她再次见到卫渊。
记忆里那个不足弱冠,笑起来如清风明月的少年已经长成了疏离的中年男子。她也不再是曾经那个会抓着他的袖子,故作严肃的绷着脸却掩不住眸底好奇之色的小姑娘。
那些逝去的年华,已经变成一道巨大的沟壑,挡在了他们面前。
面对元冲,商青鲤有所隐瞒,所以心中是愧疚的。且因为从来没有与他接触过,就像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而已。
但此时此刻,见到这样的卫渊。
商青鲤心中,却是委屈的。
这委屈来的汹涌澎湃,浩浩荡荡淹没了她。
她又唤了声“小叔”,到底是没忍住,潸然泪下。
☆、六零。人约重阳日。
她语带哽咽。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帘,一颗颗顺着脸颊淌落。
此前江温酒见过商青鲤红着眼眶的模样,也见过她眼角微润的模样,却从未见她哭出来过。
她站在那里,安安静静的流泪。
泪珠把她的睫毛打湿,茶色眼瞳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凄楚。
江温酒的心像是被一只狰狞的铁爪给狠狠揪住了般,疼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伸手把商青鲤揽入怀里,手臂紧紧圈在她腰间,温声哄道:“别哭,有我。”
商青鲤仍旧在落泪,泪珠淌不尽一样,一颗又一颗。
江温酒心里空落落的,他捧住她的脸,伸了袖子去替她擦眼泪,道:“铮铮,别哭,我在呢。”
他的温声软语钻入耳中,商青鲤心头的委屈越发汹涌,眼泪便也越流越多,像是要把这么多年里心中的不甘不安绝望难过一次性哭出来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