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消息,穆清愣了神。算算日子,宁胡公主成亲尚不足两月......
而她与宋修远却已成亲一年有余......
☆、魂飞
穆清知晓,庚帖婚书瞧着虽只是几张薄薄的文书,但她是蜀国宗亲,宋修远又是勋贵侯爵,若没有宣王殿下从中周旋,昔年的和亲诏书不会这么快寻出,庚帖婚书亦不会这么快便制好。她思忖着,或许姜怀瑾呈给明安帝的诏书根本就不是四年前的那一份,故而宋修远才如此笃定上边并无莫词的名姓。甚至,有没有可能连那些庚帖婚书都是提前备好的?
只是,几月前宋修远还警醒她莫要与宣王府扯上联系,眼下却......宋修远何时与姜怀瑾如此熟稔了?
穆清不解。她问宋修远,宋修远笑而不答,只是帮她拂去双颊上的碎发,宽慰道:“日后你去太尉府寻柳娘子亦无妨。”
承了宣王府的助益,事了之后,于姜怀瑾夺嫡一事,宋修远再想撇干净关系,想要置身事外却是不可能了。穆清想通个中道理,颔首应了。她相信宋修远,他选择姜怀瑾,定然也有其他的考量。
不过诸事皆了,多想无益。穆清不愿给自己找不痛快,便不再思虑,高高兴兴地应了柳微瑕到太尉府上陪她备嫁了。
虽然姜怀瑾嘱咐柳柏安夫妇不必为了繁文缛节拘着柳微瑕,但柳微瑕身边还有一个从宫里来的教习嬷嬷。这位教习嬷嬷年岁比姜怀瑾大了好几轮,从前故皇后严氏嫁入东宫的时候,身边负责教习之务的亦是她。连姜怀瑾都需礼让三分的人在身边,柳微瑕自然不好再像从前那般隔几日便去泉茂酒肆送酒方子,不得不日日闷在府中,连日前的中秋宫宴都不曾露面。
她本就不是娴静的性子,被拘在闺房内的日子太过无味,她便想起了毗邻的穆清。先前因镇威侯府有客,她不便打搅穆清。但听闻莫词启程回蜀后,她又即刻便邀了穆清过府小聚。
穆清与柳微瑕生性相仿,知晓柳微瑕心中的无奈,想着左右侯府里无事,这几日便一直陪着她。柳微瑕坐在案前做绣活,她便伏在她身侧继续誊写舞谱。林佩不时带着姐弟俩与小姑说话,柳微瑕与这位嫂嫂不甚亲近,林佩亦怕坐久了徒惹穆清尴尬,便抱着江哥儿出了柳微瑕的院子,留下一个小女娃黏着穆清。
“姨姨又来啦!”貌美的女子总是分外惹眼,大半年未见,绣绣却仍记得穆清。眼见着母亲走了,她便放开胆子扑到穆清身上。
穆清将狼毫放在笔搁上,搂过女娃娃胖乎乎的身子,轻声笑道:“绣绣又长高了不少。”
小女娃坐在穆清腿上,瞟了眼柳微瑕手中的绣活,又垂首看着身前的舞谱,扒拉着宣纸,问道:“这是什么?”
唯恐小侄女坏了穆清的宝贝,柳微瑕放下绣活,将绣绣的爪子挪开,回道:“这是舞谱,当今世上,大抵只有你莫姨姨会了。”
小女娃复又垂首,盯着舞谱上的墨迹,忽然转过身子,对着穆清的脸“吧唧”亲了一口,央求道:“姨姨好厉害!绣绣也要学!”
小女娃不知从何处学会了这个撒娇法子,想用香吻贿赂穆清。柳微瑕愣住了,穆清亦有些怔愣。
她想起了另一桩事。中秋宫宴后,内教坊的赵姬又向镇威侯府递了数次名帖,欲向穆清求教《江海凝光曲》,只是人还未进府,便被宋修远以穆清需静养为由,打发回宫了。
赵姬亦是个痴人,她不应她,她便寻了一切机会不顾脸面痴痴来求她。
“姨姨?”见抱着她的人没有动静,怀里的女娃娃扭着身子,唤道。穆清回过神来,揉揉绣绣的发顶,笑道:“绣绣太小了,还学不了这个,乖。”
年初的时候她的确登堂跳了一曲《江海凝光曲》,但于郢城的大多权贵而言,唱戏献舞终究是优伶所为。夏人重文,贵女亦以文采斐然为傲,不若蜀女好舞。穆清再想让姑母的舞谱后继有人,都不会教一个太尉府的嫡女《江海凝光曲》。
如此,倒不如由她编完下半阕后交给赵姬,让内教坊的舞姬们替她将这支舞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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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亲族亦单薄,与柳微瑕平辈的娘子竟只有林佩和一位远在淮南道的族妹。在柳微瑕的恳求下,穆清成了外姓姑嫂,初三这日早早便到了太尉府,与林佩一起看着全福嬷嬷为柳微瑕开面通发,点妆穿衣。
未时两刻,柳微瑕身着皇子妃的深青翟衣,头戴九树花钗宝钿,于院中受封,从太常寺卿手中接过宣王妃的宝册金印。从此往后,她不再是太尉府中的娘子,而是天家的宣王妃。
穆清瞥见陆夫人背过身去悄悄抹过眼角溢出的泪。
申时一刻,外院起了纷纷的人语声,姜怀瑾的亲迎队伍到了。柳微瑕已重新换上了新妇的妆面,贴花钿点笑靥,静坐在榻上。全福嬷嬷当即从系了红绸的赤木匣内取出并蒂冰丝团扇,递给柳微瑕。瞟了眼嬷嬷手中的团扇,柳微瑕身形微僵。想到外头那个赋诗的郎君,正是自己心尖上的人,是自己日后的夫君,平日里的娘子,眼底流露出一丝羞涩与紧张。
这个时候,院中响起了姜怀瑾的吟诵声,以诗催装,不疾不徐,朗朗入耳。姜怀瑾是皇四子,亲迎不必事事躬身而为,昔年太子娶妇时,便是由身为傧相的姜怀瑾代兄作诗。但是姜怀瑾这样一个人,如何愿意假借他人之手?且他本就好文采,连催妆诗作得都比旁人出挑。
林佩与穆清悄悄行至外室,吩咐守门的丫鬟将房门看牢了,莫要叫儿郎们占得先机闯入闺门。猫着腰透过窗纸,穆清一眼看见了姜怀瑾身后的宋修远。望着那个身子挺拔的男人,他心底竟泛起一股微妙的羞赧与好奇,不知去岁六月,他为她吟诵的催妆诗与却扇诗,可是皆出自他之手?
院里的妇人正刁难着新郎与傧相,不让新郎轻易见着新妇的面,亦为新妇争取与母亲的最后一点时光。
内室的陆夫人见柳微瑕端坐在榻上不为所动,纵然心中不舍,却又发急,忙从嬷嬷手中拿起团扇,塞入柳微瑕手中。陆夫人又执起柳微瑕的双手抬至面前,遮了一张芙蓉面,殷殷嘱咐:“入了宣王府,你便是王妃,需担起宣王妃的担子,切莫再像在家中一般任性了。”
隔着扇面,柳微瑕咬着唇角颔首,轻轻应了声。
穆清回眸,正看见一副母女情深的景象,恍惚间竟想起自己出嫁时的景象,无端地落寞,一时心中无言。
这个时候林佩见柳微瑕已准备稳妥,便命丫头开了门,与穆清一起回到内室,各自扶着柳微瑕的一侧臂膀,带着她一步一步缓缓行至外室的帐帘之后。
隔着帐帘,姜怀瑾身着黑衣侚裳,戴九旒冕,长身而立。他看着帐帘后头那位盛装的娘子,目光灼灼。姜怀瑾身后是身着绛紫公服的宋修远与其他宗室子侄。穆清敛眸垂首,面上微热,躲开了宋修远含笑的眸光。
透过薄薄的帐帘,姜怀瑾恭敬地向陆夫人献上大雁,对着柳微瑕,双唇轻启,缓缓吟出除座障。随着吟诵声起,绣绣和另一位族内男童撩开帐帘,姜怀瑾终于见着了他锦衣华服执扇遮面的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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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亲队伍走后,太尉府不复先前的热闹,门庭略显落寞。人去楼空,穆清怕陆夫人伤心,陪着她用了晚膳才回到镇威侯府。
在柳微瑕身前跟了大半日,又历了一遭婚嫁仪礼,去岁嫁入镇威侯府的场景接连不断地浮到了穆清脑中,愈渐清晰。只是过了一年,心绪早已大不相同。眼下再想起彼时与宋修远行沃盥、同牢、共食等诸多仪礼的场景,穆清心底不再坠坠,一抹甜蜜油然而生。
望了眼更漏,酉时过半。估摸着宋修远快回来了,穆清命海棠备了一壶醒酒茶。
浴后换上了寝衣,穆清解散了半湿的长发,拿帕子轻轻拭着。
拭着拭着,便想起了她的红缨。因为突如其来的雁门战事,她与宋修远并未解缨结发。穆清放下帕子,端起一盏油灯,起身走至墙角架前,打开了其中一个箱笼翻找。
若有朝一日她重新在他面前戴上红缨,他可会笑她傻?
尚未翻找到红缨,却让她寻到了她的嫁衣。绣了褕翟的青罗翟衣,并着宝树花钗,齐齐整整地躺在她面前。
“阿谣。”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宋修远推开。
穆清心中毫无防备,怔怔地拿着嫁衣,回身看着他。
今日她见到他,不是隔着闺门窗纸,便是隔了一层帐帘。细细思量那般情境,却好像待嫁的娘子隔着屏障偷觑俏郎君一般。